“發射!”華叔的大吼打破了寂靜。


    生活在沼澤地的居民對這樣的眼神再熟悉不過,那是長蛇盯上青蛙的眼神。


    不是所有的沙克族都有資格成為狂戰士,他們至少要達到武師的層次才有可能引動出基因中的狂躁力量。


    這傳承自他們的祖先。


    狂化更是全方位地增強了他們的身體素質。沼澤民們早該想到,在他們審視著狂戰士的時候,這個狂戰士也早已感知到了他們的存在。


    他之所以不出手,同樣是在等待時機!


    嗖嗖嗖!


    接連的弩箭在空氣中劃出細碎輕響。


    雖然已經被發現,沼澤民們也並不太擔心眼前的敵人——哪怕對手是捕獵的蛇,沼澤地的青蛙也有它們禦敵的武器。


    鐵皮包裹的箭頭上泛著豔麗的幽光,那是他們從毒蛙皮膚上刮取出來的黏液,用來狩獵無往而不利。


    更何況對手還隻是一個人,又失去了理智,那就與野獸無異。


    與此同時,華叔的身形猛退。


    幾乎就是在下一刻,一聲巨響爆發在他原來所在的位置。


    釘頭錘砸在地麵上,碎石如飛星般拋濺。


    緊接著的就是弩箭命中的聲音。


    村民們沒有製作彈簧鋼的技術,鋼製結構也不方便保存,他們的十字弩都是木質加獸筋獸角製成的牙簽弩,射程和威力都有限,按理來說在這個距離是射不中狂戰士的。


    然而華叔利用自己作為誘餌,引得對方衝鋒而來,正好撞進了箭雨籠罩的範圍。


    弩箭上的毒素一旦通過傷口進入血液循環,哪怕隻是一丁點,也能讓人倒地身亡。


    這就是沼澤地的智慧。


    那雙泛著紅光的眸子消失了,像是火焰的熄滅。


    然而。


    “不對……”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了放鬆的感覺。


    夜靜得可怕,也暗得可怕。


    沼澤地的姑娘們緊張地為木弩上弦,小夥子們手中的尖刀都攥出了汗。


    他們沒有聽到狂戰士倒地的聲音……以他那樣高大的身軀,摔倒在地的聲響足以把熟睡的人從夢中驚醒。


    弩箭命中的聲音也不對勁,那不像是箭頭刺入血肉,倒像是射中了什麽鐵皮之類的東西。


    華叔吹了個口哨,然後馬上變動方位。


    幾個沼澤民聽到命令,雙手各持尖刀,小心靠上前去,悄無聲息。


    無論對方是死是活總要探查清楚,戰場之上,比強敵更可怕的是未知。


    “什麽!”


    幾個沼澤民瞪大了眼睛。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


    在那裏的既不是死而不倒的沙克人,也不是準備伺機偷襲的狂戰士。


    他們的麵前,除了滿地的碎石和零星的弩箭,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砰!”


    突然,一大團黑影從天而降,快得像是隕石或者重炮,有兩個沼澤民躲避不及直接被砸翻在地。


    剩下的一個沼澤民當即揮刀,刺向黑影,刀尖毫無阻礙地貫穿了它。


    接著他愣住了,自己刺穿的是一具死屍。


    一名早已快要爛成肉泥的行商護衛,麵目猙獰,帶著不甘和仇恨。他的身上、甲胄上,各處嵌著產自沼澤地的弩箭。


    在另一邊,沼澤民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隨著他拋出屍體,狂戰士的真正蹤跡暴露了。


    隻見他一手攀附在岩壁上,指甲手指狠狠扣進縫隙,整個人如同壁虎般高懸在所有人的頭頂,用血紅的目光掃視著他們。


    難以想象以沙克人的體重,是如何做到這樣輕捷的動作。


    華叔心裏一咯噔。


    這個狂戰士早在衝刺之前就抓起了護衛屍體作為肉盾,在一擊不中的瞬間,他沒有傻傻留在原地,而是直接躍起,隱藏在了兩側的岩壁上。釘頭錘的巨大聲響完全掩蓋了沙克人蹬地的動作。


    狂化的確會讓沙克族失去理智,然而他們但凡是與戰鬥相關的本能全部都大大加強了。


    現在的沙克人聊起他們的先祖克拉爾,總是喜好談論他作為戰士的勇武。


    然而在最初的時候,克拉爾同樣是敵人眼中最全能、最狡詐、最無所不用其極的戰場夢魘!


    狂風呼嘯,華叔的鬥笠被直接吹飛在地。


    他毛孔緊縮,冷汗直流。


    求生的本能驅使這個中年人抽出腰刀向前揮去!


    顯然吹過來的不是斯坦沙漠的長風,而是釘頭錘壓縮出的空氣激流。


    捕獵者暴露身形的那一刻,就是他發動進攻的時刻。


    巨響。


    金鐵相擊,火花四濺。


    華叔的腰刀是沼澤地中少有的精鋼刀具。


    精湛的刀術也讓他準確命中了巨錘發力薄弱的中段,隻要順勢一挑,就有可能削去狂戰士握錘的手指。


    但就在下一刻,中年人手中的腰刀扭曲了。


    僅僅是在接下錘擊的一瞬間,狂化的巨力就把這把精鋼長刀化作了廢鐵。


    比刀受損更嚴重的是持刀的人。華叔清晰聽到右臂傳來一連串脆響,接著喪失了知覺。


    長刀脫手,他整個人也被衝擊力拋飛在地,昏死過去。


    “華叔”!


    伴隨著驚呼,年輕人們手持尖刀衝了上去,悍不畏死。


    在他們的眼裏,華叔是村子裏有本事又見過世麵的長輩,幾乎每個年輕人都接受過他的教導。


    作為領隊,這個中年人雖然嚴厲,卻總也是在用自己的經驗保護著他們。


    那麽關鍵時候,這些沼澤地的年輕人們也不吝嗇用自己的命來搶回華叔的命。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不是光拚命就能挽回的。


    狂戰士肆意揮劈,明明是鈍器的釘頭錘,在巨大的力量和速度的加持下,隻要碰到了沼澤民的身體,就能生生咬下一大塊肉泥下來。


    他的每一次揮動,幾乎都能留下一具屍體。


    狂戰士一邊掃清障礙,一邊向華叔逼近——直覺告訴了他,誰才是最該先清除的敵人。


    失控和冷靜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特質出現在沙克人的身上。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側麵衝了出來。


    “嗬!”


    雖然阿倫才被告誡過不要動用傷臂,但他還是顧不了許多,趁狂戰士被一位同伴死死釘住的時候,上前環住了沙克人粗壯的腰身。


    他用勁想要把對方摔倒,然而狂戰士隻是稍微失去平衡,打了個趔翹。


    不過就這麽一遲緩,也為大家爭取到了機會,一個年輕人飛似地扛起倒地昏迷的華叔,向後撤去。


    “啊啊啊啊——”


    沙啞的聲帶巨震,狂戰士發出怒吼。


    他擰身拋飛另一個用尖刀掛在自己身上的沼澤民,但阿倫還是在背後死死地抱住了他。


    狂戰士倒持釘頭錘,對準這個人類的脊背就要杵下。


    咻!


    一枚毒箭射來,直衝狂戰士的麵門,他隻得回手一擋。


    叮的一聲,弩箭彈落在地。


    “放開他!”一個姑娘端著木弩,惡狠狠地說。


    ——也不知道是讓狂戰士放開阿倫,還是讓阿倫放開狂戰士。


    她就是那個誤以為阿倫的胳膊被折斷,還有些心疼的女孩。


    在沼澤地當中,弓弩就是有再高的射程也沒用,離得遠了,不等弩箭落地就要被蕨葉藤蔓給擋下來,因此牙簽弩大行其道。


    然而到了外麵,這個女弩手的有效射程,不過是狂戰士一個衝鋒的距離。


    “阿梨快走啊!”阿倫喊道,仍是死死地抱住。


    如果沒有人來拖延時間,哪怕逃走了,再被狂戰士追上也是死路一條。


    “那就一起死。”


    伴隨著阿梨冷冷的聲音,又是一發弩箭。


    弩箭直衝狂戰士猩紅的雙目而去。


    沙克人再次掃開弩箭,吼聲中已經帶上了焦躁。


    她的意圖很明顯,哪怕沙克人的皮膚骨甲再堅韌,他們的眼睛總也還是弱點。


    哪怕不能命中,也能讓對方不得不顧忌。


    這才是拖延時間的好法子。


    ……然而若是沒有人拖住狂戰士的步伐,就是有再多的弩手,也不過是對方一個衝刺橫掃的事。


    阿倫怎麽可能會放手?


    ‘那就一起死罷……’他心中默念,雙手用勁。


    “幹得不錯。”一道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遠遠的仿佛從天邊飄來。


    “現在,”那人陡然激昂:


    “鬆手!”


    阿倫剛剛燃起了赴死的鬥誌,下定決心便是被打成肉泥都不能鬆手,可是聽到這聲音,他卻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滾到一邊。


    直到翻身起來,他才驚覺自己剛才的異常,滿臉詫異。


    或許,隻是因為那聲音裏包含的意誌在一瞬間就壓倒了他——那命令的語調如同斷金裂鐵,堅定得不可違抗。


    就在同一刻,讓阿倫更加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高高的岩壁上碎石炸響,一道黑影直撲而下。


    那絕不是自然墜落該有的速度,快到連狂戰士也隻能剛剛回頭。


    “砰!”


    黑影與狂戰士直接撞上。


    如果說沙克族的狂戰士是在陸上廝殺無匹的猛獸,那這道黑影在此刻就好像是撲地捕食的蒼鷹。


    路夢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把狂戰士連同自己掀翻在地。


    尖刺刺穿了他的衣服,刮蹭在內甲上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在所有人都在驚訝於狂戰士能夠憑蠻力攀附在眾人的頭頂時,包括狂戰士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在更高處,還有一個人影在穩穩潛藏著。


    他的瞳孔墨黑,與黑夜一色,一直旁觀著下方的廝殺,看不出任何感情。


    ——直到此時!


    ……


    狂戰士怒了。


    在他的視野裏,高山之上白雲飄飄,所有的劍士都已經仆地不起。


    然而敵人卻從頭頂撲來,把他壓到在身下!


    作為無敵的“克拉爾”,自己已經站在了最高的山上。


    比山還高的地方,那是哪裏?


    天上嗎?


    他吼叫著翻身站起。


    路夢仍舊攀附在狂戰士的背上。比起沙克人來,路夢的身形不算高大,卻仍能把他帶得東倒西歪。


    狂戰士四處抓撓無果,又緊握釘頭錘,繞著周身一掃。


    他已經受夠了這隻蟲豸。


    勁風襲來,路夢隻得從狂戰士的身上躍下。


    然而就在跳開的前一瞬間,路夢的雙手如同無骨的蛇,環繞著狂戰士的脖頸探到他的麵前,像是要擁抱他。


    然後屈指成抓,狠狠扣下!


    【妙手:31→32(精通)】


    血漿從狂戰士的眼眶激射而出,而路夢的雙手中各自多了一枚圓球。


    “啊啊啊啊!”狂戰士的怒吼中多了一分淒厲。


    沼澤民們目瞪口呆,已經忘記了他們剛剛死裏逃生,正要撤退。


    而華叔的意識逐漸恢複過來,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忍者?”在驚詫之餘,他卻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這從高處偷襲下方的敵人的手法,卻是很像沼澤地中的沼澤忍者——那也是沼澤地的幾大派係之一,是他們村莊惹不起的存在。


    不同的是,沼澤忍者們埋伏的地方是高高的樹杈,偷襲的也是蹚水過路的行人。


    ‘看來不同的地方,刺殺技巧也是殊途同歸。’


    華叔當然沒有懷疑對方是沼澤忍者的一員。


    隻是懷揣這樣的陰毒技巧,對方的身份恐怕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拳師那麽簡單了。


    路夢隨手丟掉滑膩的眼球,倒步後撤。


    “快去幫忙!”華叔連忙下令。


    狂戰士的空洞眼眶仍舊直勾勾對著路夢,聯結著眼球的肌腱還在抽動。


    他麵目扭曲,血漿流下,如同泣血。


    失去了雙眼,狂戰士的行動並沒有遭到太大的阻礙。


    在夜幕下戰鬥,視覺本就不是狂戰士所依靠的最主要的感知能力。


    在他的“視野”中,天地畫麵隻是染上了一層迷蒙的血色。


    狂戰士鎖定了路夢的方向,戰車一般衝來,在狂化的恐怖爆發力之下,他們的距離不斷拉近。


    聽到華叔的命令,眾人有些躊躇。


    他們都見識過狂戰士的厲害,若是赤手空拳被他的釘頭錘掃到,隻有化成肉泥一個下場。


    剛脫離了危險,哪怕是最勇敢的沼澤地小夥都不敢在此時再衝上去。


    ——更何況是為了一個不在村子裏的外人?


    隻有女弩手阿梨一咬牙,端著木弩又靠了上去。


    剛才她和阿倫可以說就是因為此人的相救才脫離險境。


    然而還沒等阿梨接近到射程內,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衝了上去。


    ——是那個一直跟在白發青年身後的無角人隨從。


    卡文從石縫的陰影中跑出,背著木箱,朝路夢跑去,氣喘籲籲。


    女弩手心中訝異。


    哪怕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他們也能看出這個無角人的膽怯懦弱……沒想到真到了緊急關頭,他也有類似戰士的勇氣?


    不過,區區一個無角人,就是跑上去了又能做什麽。


    阿梨不再管他,集中注意力,拉弦搭弩。


    就在卡文跑到路夢的身邊時,狂戰士也追到了他們的身前,三人的位置短暫地交疊在一起。


    釘頭錘順勢砸下,對準的卻是剛出現的卡文。


    失去雙眼畢竟讓狂戰士的分辨能力出現了一瞬的偏差。


    卡文呆愣在原地。


    可能是被嚇傻了,也可能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他隻是按照事先師傅的安排行事罷了。


    ‘難道師傅的安排,就是讓我擋刀?’


    這樣的念頭在無角人的心中一閃而過……雖然不算什麽,但也還是有些難過。


    ——接著,路夢把他一腳踹飛。


    卡文在地上不住打滾,完美避開了砸下的釘頭錘。


    “哢!”


    在踹飛卡文的同一刻,路夢一拳打碎了無角人的背箱,滿箱的物資傾瀉而出。


    他伸手握住了掉落的一道青光。


    對著狂戰士——揮刀!


    【物品名:環首直刃刀


    等級……開頓城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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