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能夠達到砂之王塔——戰報你們都知道的吧。”


    康歎了口氣。


    路夢點點頭,從前線傳回來的捷報還是很多的。


    一開始斯昆鎮收到消息還會大肆宣傳一波,到了後來,不僅聽的人麻木,連他們自己發布告示時都開始敷衍了。


    “戰報上說的也不能算錯……”康斟酌著詞句,“但它記載的隻是其中一方麵。”


    “一開始我們遇到的都是砂匪的散兵遊勇。他們剛入侵到王國境內,立足未穩,哪怕有那麽幾股大一點的勢力,遇到軍隊也是馬上土崩瓦解。”


    “很快,部隊就推到了王國的邊境。”


    “若是按曆史上的策略,我們可能會留下來鞏固邊防,然後抽調人手回來徹底清剿還隱藏在國內的其他砂匪。”


    路夢無言。


    聽這話的意思,顯然是現在沙克王國內的砂匪活動還沒有被清除幹淨。


    “不過這一次斯昆準備如此充分,又下了這麽大的力氣,自然不會滿足於這樣的戰績。”康不知道路夢在想什麽,接著說:“於是指揮官決定,繼續向‘邊境之地’推進,直搗砂之王塔。”


    邊境之地是沙克王國與神聖帝國交界的廣闊荒野,要麽無人生存,要麽混亂不堪。


    樞紐站如今就包括在內,路夢當初前往斯昆鎮,也隻能說是穿越了四分之一左右的邊境之地。


    而砂之王塔就隱藏其中。


    “指揮官閣下的決定不能算錯。”路夢適時回應了一句。


    就好比中原王朝應對遊牧襲擾,光是能打退劫掠的部隊,這無濟於事,隻有主動出擊直取王庭才能形成有效的震懾。


    隻要做到不讓對方再擰成一股繩,起碼能在下一個雄主誕生之前,爭得幾十年的安寧。


    如今在砂之王領導下的沙漠土匪是如此,過去的沙克族也是如此。


    如果沒有克拉爾統一沙克部族建立國家,他們再怎麽劫掠也隻是小打小鬧,成為不了聖國的威脅。


    如今風水輪流轉,感到頭疼的一方變成沙克王國了。


    “嗯。”康點頭,“所以無論是女王特使還是城主的回信都沒有反對指揮官的決定。”


    “進入邊境之地後,環境驟然變得惡劣。”


    “幹旱和風沙、裂穀和高坡……這不僅耽誤了我們行軍的速度,更重要的是給後勤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沒有可靠的交通道路,許多輪式拉車和推車就無法使用了,隻能用加駝和馱牛甚至人力來運輸物資。”


    “除了後勤之外,砂匪的襲擊也更加頻繁,那裏是他們的主場——每一個土坡、每一片沙地,都可能藏著手握刀劍利器的砂匪。”


    “困難是有的,不過這些原本都在我們的心理預期之內。”康仿佛回憶起了那時的鬥誌,大聲起來:“除了一些初上戰場的人開始抱怨之外,大家依舊鬥誌昂揚、滿懷信心。”


    “哪怕砂匪們利用地形埋伏了我們幾次,但最後的結果總是沙克軍隊成功突圍。砂匪留下的屍體,遠比我們戰死的士兵多,他們根本無法阻攔整隻部隊前進的腳步!”


    路夢耐心聽著。


    在他看來,比起沙克軍隊的計劃,砂匪們的襲擾策略更值得現在的自己學習。


    不過,需要減少自殺式襲擊的次數——但對於砂之王來說,這些炮灰砂匪要多少有多少,沒有必要珍惜人力。


    “我們跨過了幹涸的沼流河,到達了一處已經成為廢墟的神聖村莊……根據當地的向導,可以推測距離砂之王的藏身地已是不遠。”


    路夢暗暗點頭,確實如此。


    他有想過,如果提前把砂之王塔的方位告知沙克軍隊,會不會改變戰局——


    但這最多就是想想。


    他人微言輕,又不是當地土著,軍方高層憑什麽相信他。


    何況,真正的砂之王塔也不像世人想的那樣是一旦暴露就會完蛋的紙城堡。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收到了來自斯昆鎮的消息,無畏托拉越獄了!”


    說到這,康看向路夢,似在問詢。


    一直留在斯昆鎮的人,說不定會更加了解這件事情。


    對此,路夢隻能一攤手。


    表示我也不清楚內情。


    康無奈收回視線,並未細想。


    也是,如此大的變故,普通人躲還來不及,知道的東西哪會比官方還多?


    更不用說參與其中了。


    “一開始我們也猶豫過要不要撤軍回去支援……女王特使阻止了大家,指揮官也不願意放棄機會,於是部隊隻休整觀察了一天,便繼續出發。”


    路夢表麵平靜,心中輕咦。


    女王特使應當就是類似監軍的存在,特使與指揮官兩人的決定說是有膽識也可以,說是魯莽也行。


    好比如果骸骨團的動亂是圍魏救趙之計,那他們就相當於成功破解;但如果斯昆鎮真的被拿下,哪怕出征的部隊能攻破砂之王塔,這兩個領軍也是負罪在身了。


    路夢轉念一想。


    或許是他們有著足夠的信心——斯昆鎮不是那麽容易被攻破的。


    在原版世界背景當中,哪怕沙克王國的首都阿德馬克淪陷,斯昆依舊能屹立在峽穀之中,隻是又回歸到了軍鎮的狀態,不可能再恢複現在的繁華。


    而到時候,臨危受命、繼承石魔艾薩塔地位的,正是斯昆的城主大山穆凱。


    這位城主相當神秘低調,在他繼位國王之前,玩家很難發現他公開活動的蹤跡。


    “這一切聽起來很順利。”路夢當好捧哏。


    戰士鬥誌昂揚、官兵上下齊心、監軍和統帥目標一致,眾人克服艱難險阻,層層推進……


    再對比現在的結果。


    不出意外的話是該出意外了。


    “就在我們派出大量的偵察兵搜尋砂之王和他的親衛匪幫的時候,這個男人卻直接出現了——帶著漫山遍野的砂匪!”


    康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也不由得佩服這個匪首的膽魄。


    在所有人看來,砂之王雖然是砂匪們的名義領袖,麵對上沙克王國的軍隊,不過也就是一隻四處躲藏的老鼠,是等待抓捕的獵物。


    沙克軍隊沒有料到的是,這個獵物敢主動出現在獵手的麵前,還露出了他的獠牙。


    沙克軍隊更加沒有料到的是,這一屆的砂之王,不再是個邊境之地的吉祥物,他對於各大砂匪幫派有著實際的號召力。


    此前的騷擾和退卻都是這個男人的誘餌,一切都是為了勾引沙克軍隊深入蠻荒之地,陷入圈套。


    “但是,”路夢提出異議,“哪怕砂匪集結了起來,也不是沙克軍隊的對手吧。”


    要是砂匪有這麽厲害,他們就不會隻蜷縮在邊境之地了——打進阿德馬克,奪了鳥位不是更好?


    前者是匪幫作亂,後者是新朝雅政,完全不一樣的。


    “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打贏了。”聽見路夢對他們沙克軍隊這麽有信心,康在心底也小小自豪了一把。


    “但是……勝利的代價超乎想象。”


    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不由得歎氣。


    “因為,就在我們在和砂匪廝殺正酣的時候,全軍的後方,突然衝出了一支所有人根本沒有考慮過的軍隊。”


    “他們是,”沙克大漢頓了頓,“骨人。”


    “一支全部由骨人組成的軍團加入了戰場。”


    “骨人?”路夢眯起了眼。


    這個結果他也沒有想到。


    所謂骨人……簡單來說就是機器人。


    他們沒有血肉皮膚,一身光禿禿的金屬骨架,對其他種族來說就如同行走的骸骨一般。


    “哪裏來的這麽多骨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路夢問道。


    骨人的存在不算什麽秘辛,世界的各處都留有他們的傳說。


    比如神聖帝國所說的‘娜爾可爪牙’,一開始指的就是骨人,最後逐漸擴展成一切機械造物以及異族。


    除聖國外的其他地區對他們並沒有太多惡意——也有可能是骨人的數量太過稀少,普通人窮盡一生都見不到一隻骨人,那自然談不上惡意。


    現在康卻說他們遭遇了一支骨人軍團?


    幾個答案在路夢的腦中閃過。


    “我也不清楚,”康隻是搖頭,他其實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傳聞中的種族,“這些骨人也不說話,隻是呼嘯,他們一加入戰場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


    “我的傷就是被幾個骨人圍攻砍出來的,”回憶著畫麵,康承認道:“這些骨人技藝精湛、悍不畏死……從這個角度說,他們確實是上等的戰士。”


    哪怕是視戰死為榮譽的沙克族,都存在逃兵——否則就不會有《戰士法》了,越是禁止什麽,越是說明該現象的泛濫。


    求生是刻在生物基因裏的本能,機械就不同了,永遠不會有士氣崩潰的問題……


    “而且看起來無論是沙克軍隊還是砂匪,都是他們的攻擊對象——但因為我們離得更近、首當其衝,事實上就是被砂匪和骨人同時夾擊。”


    “遭遇這樣的變故,我們沙克軍隊還能夠擊退敵人,已經算得上勇猛了。”康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一句。


    變故……


    是巧合嗎?


    路夢對此持保留態度。


    世人常常認為骨人難以捉摸,但是路夢知道,真正完好的骨人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方式,最多是有些偏執。


    尤其是在智能機械的製造技術已經失傳的當下,骨人每死一個就少一個,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介入一場和自己無關的戰爭。


    除非……是被程序控製了。


    ‘但明顯,哪怕砂之王再有能力,他也不是個程序員。’路夢想著,‘無論骨人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還是被人控製,都說明有人不希望沙克王國的勢力就這麽一統邊境之地。’


    “最後,我們的指揮官認為這是一場大敗,為了不違背戰士法,隻能繼續進軍砂之王塔,取得實際的戰果。”康有些糾結,“但是女王的特使卻說,我們擊退了數倍的敵人,砂之王也狼狽逃竄……這已是大勝,不如直接撤軍。”


    他很清楚,特使是在給大家一個台階下。


    在戰役上他們獲勝了,卻是慘勝。


    經過此戰,軍隊損失過半,傷員遍布,物資輜重也被劫掠燒毀不少,如果繼續進軍,再遭遇幾次伏擊,恐怕就直接全軍覆沒了——戰略上是完全失敗的。


    “嗯。”路夢不再追問。


    從現在來看,不用康繼續介紹,也知道是女王特使說服了大家,軍隊提前回城,及時止損,至少還保留了一分“凱旋”的顏麵。


    他覺得有點好笑。


    在一般故事裏,往往都是紙上談兵的監軍拖累了雄才大略的主帥;但放在沙克王國,反而是女王特使這樣監軍式的人物緊急刹車,保存了軍隊實力。


    流俗積弊非一時能返,沙克的新政仍在推進。


    “老康你告訴我這些沒關係麽?”


    路夢最後問道。


    這畢竟是軍中事務。


    “這場戰爭的親曆者太多,瞞不住的。”康隨意擺擺手,“有心的話從官方宣傳中都能讀出端倪,等到明天戰利品清點完畢,估計就能看到‘斬獲骨人上萬具’之類的報道……這字麵數據也做不得準。”


    戰利品……


    路夢的眼睛一亮。


    這倒是個好消息,提前知道了戰利品結算的時間,就有更多去撿漏的機會。


    斯昆鎮中的那家合營商鋪,就是靠倒賣戰利品起家的,這次就能進許多新貨。


    雖然事先肯定會被軍方挑選分配一遍,但自己想要的東西,沙克人中估計還沒有感興趣的。


    “謝啦,老康。”他這回是真心的。


    “哎呀,說這些……”康這麽一個人高馬大的沙克人罕見地有些扭捏,“給我治了傷,還沒有和你道謝。”


    他以為路夢指的是介紹戰況的事情。


    這些在他們看來不過是酒足飯飽後桌上的談資。


    好比石魔女王當年挑戰沙格爾成功上位的故事,就是戰士間經久不衰的熱議話題。


    對沙克人來說,‘弑君’不是件多麽嚴重的事情,這反倒說明了石魔的勇猛——如果有人對她不滿,也僅僅是因為新政。


    唯一的問題是,每談起這個話題,最後的結果往往是認為石魔更強和認為沙格爾更強的兩波戰士吵成一片,最後甚至當場決鬥、刀劍相向……也是非常熱鬧的聊天氛圍。


    比起他們,康甚至覺得自己和路北遊的對話太過和諧了。


    這個人類總是懂得在適時的時候接話和提出問題,是個完美的聽眾。他不知不覺就把所有事情抖了出來,還覺得很有成就感和滿足感。


    言盡於此,二人各自告別。


    留下康一個人,他在外麵四處打量一番,回身鎖好了門,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


    接著這個沙克人坐回桌前,幹脆利落打開酒壺。


    一股幽香飄蕩而出。


    “是從聯合城進口的……”


    康有些詫異。


    流浪戰士們往往很嫌棄這種酒水,說味道寡淡,聞起來一股女人味,娘們嘰嘰的……不是好漢子該喝的酒。


    隻有康知道,這酒入口柔和,實則後勁十足,回味悠長,不誇張地說醉倒馱牛都可以。


    那些人不喜歡,多半也有買不起的緣故。


    “那家夥怎麽知道我好這一口?”康嘀咕著,驚喜又疑惑。


    酒香勾動得他肚中饞蟲湧動。


    ——傷口也動了。


    “壞了……”


    不要喝酒。


    康突然想起路北遊留下的“醫囑”。


    “一點點,就一點點應該沒關係……”


    沙克漢子掙紮了半天,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把蓋子扭上,隻是盯著酒壺發呆,坐立不安,心癢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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