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有準備好愛他的話,就不該隨便把愛說出口,然後理所當然的去責怪對方不是你想的那個模樣。第二天在聖母殿碰麵的時候,簡遠還帶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裏麵用訂書機訂著好幾張撕下來的紙張,還有個別是報紙,五線譜上的每個音符對顧雲開來講都像是扭來扭去的小蝌蚪。簡遠揮著手跟顧雲開聊著那些他完全聽不懂的東西,無數的專業名詞從他嘴巴裏冒出來,可顧雲開甚至不太能理解那些都代表著什麽,於是隻是微笑著看他。真奇怪,如果換做是別人在顧雲開麵前不識相的說一些亂七八糟叫他尷尬的陌生詞匯,顧雲開大概早已轉身走人了,可對上簡遠就不會,他看著清晨的風吹過簡遠鬆軟的頭發,露出紅通通的耳尖來,看著他毛茸茸的腦袋晃來晃去,看著那書寫流暢的樂譜在空中起伏著,簡遠閃閃發亮的眼睛仿佛藏匿著宇宙最美好的景色。簡遠終於在滔滔不絕之中停了下來,他死死的盯著那本本子,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頹喪道:“你聽不懂對不對?我就像個白癡一樣沒禮貌的在你麵前喋喋不休了半天,都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歡,我應該把它演奏出來的,這樣……這樣你起碼可以懂了。”他毫無理由的陷入焦躁跟不安裏,滿懷愧疚。“沒關係。”顧雲開今天戴了雙黑色的皮質手套,裏麵是毛絨的,溫暖的包裹著他的五指,他用另一隻手伸手抓住指尖,把自己的手從暖和的手套裏抽了出來,然後落在了簡遠冰冷而亂糟糟的小卷毛上揉了揉,微微笑道,“我感覺到了,它一定是首很開心的曲子。”簡遠就像是隻小傻狗似的跟著他的動作來回搖晃,難得沮喪的翻了翻自己的本子,咬著嘴唇給自己狡辯道:“它真的聽起來很開心,你聽到了就知道了,就像我見到你那麽開心。”他壓根沒注意到自己說出了什麽,也沒注意到顧雲開瞬間的失神,像個小孩子似的苦惱起了自己剛剛的行為來。“那把它送給我吧,作為道歉的賠禮。”顧雲開的聲音在風中輕柔的飄蕩過,簡遠有點茫茫然的抬起頭看他,而年長者隻是微微笑著,長長的圍巾在寒風裏飄蕩,今天沒有下雪,可並不晴朗,是個濃雲的陰天,對方俊美的輪廓藏匿在那些拙劣的偽裝之下,隱隱約約與聖母像恬靜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好……好啊。”簡遠結結巴巴的說道,略帶粗魯的撕下了那張紙來,鋸齒般的撕裂口幾乎要扯到音符的時候,他又急急忙忙且小心翼翼的去挽救,直到確保這份禮物完整無缺的遞到了顧雲開的手上。“你需要拍個照嗎?”顧雲開微笑道,“我還期待你下次為我演出這首曲子呢。”簡遠搖了搖頭,滿麵自豪的說道:“不需要,我記得每首曲子。”這似乎讓他大大的鬆了口氣,於是又由衷的快樂了起來,像是一隻掙脫了籠子的鳥類,展開閃閃發光又美麗無比的羽毛,得意洋洋的抖擻了精神,對顧雲開露出甜笑來。兩個人進入教堂後沒有多久,就又像是昨天那樣自顧自的聊起天來了,顧雲開看著懷抱聖子的聖母像,忽然站定了下來。聖母像麵前,一切言語必定都是真實的,很多情侶都喜歡來這裏互訴衷腸,像是被神明見證一樣。顧雲開沒有信仰,可這一刻卻格外認真的說道:“小遠,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所以你不用太拘束了,也沒必要感覺到壓力,我很高興跟你相處,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事,我絕不會要求你改變。”他艱難的將這權力從喉嚨裏傾吐出來,卻覺得心頭好像輕鬆了不少。“可我總是很擔心,下一次我就不能讓你這麽開心了。”簡遠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顧雲開,真摯又直白的說道,“我希望你每次跟我見麵,都一次比一次更開心。”聖母殿其實沒什麽好逛的,就像顧雲開永遠也欣賞不來《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聖母固然聖潔忠貞,可是對他毫無意義,出自雕刻師手下鬼斧神工的技藝雖然令人驚歎,但是卻沒能給雕像帶來任何值得敬畏與驚歎的地方。倒是簡遠看得很開心,他對藝術有獨到的理解,顧雲開還記得在聖格倫索的初見就是這個淘氣的年輕人跟著一群街頭畫家在下水道裏逃竄。有時候簡遠也會跟他說一些與聖母殿相關的傳說跟神話,不是那些被改編的美好結局,而是那種殘酷又現實而且非常毀三觀的奇特傳說。顧雲開看著興致勃勃的簡遠覺得怪微妙的,覺得像是發現了這個人的另一麵,不是很喜歡,可是也不會討厭。中午的時候他們去外麵吃了一頓,然後就不再打算返回聖母殿了,兩個人拐過大街小巷,途徑花店的時候,簡遠忽然抄了一枝偽裝成玫瑰的月季花塞在他大衣的胸口口袋裏,然後誇張而放肆的對他行了一禮。隨即迅速從椅子上彈起來的花店老板像是刮風一樣卷到了簡遠麵前,一把揪住了正在往褲兜摸錢包的簡遠脖子,他急忙手舞足蹈的打開錢包塞給了老板那枝玫瑰的錢。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留著八字胡的花店老板胖乎乎的,他看了看簡遠,又看了看顧雲開,哼了一聲:“別莽莽撞撞的,傻小子,好運已經落在你頭上了。”簡遠忍不住露出了個傻笑,他拉著顧雲開一溜煙的跑了,在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在那些多彩繽紛的店鋪外頭,正午的日光出來了,亮得刺眼,顧雲開忍不住護著那朵花,還有那張破破爛爛的樂譜,像是瞬間衝進了光明之中,什麽都看不清楚了。最終由於脫離計劃好的行程太遠了,他們徹徹底底的從藝術區跑到了另一個區域裏頭,如果非要再回去的話,就得再瘋跑一個下午的量或者等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的公交觀光車,可兩個人都氣喘籲籲的,最終隻找了個寂靜的小山坡爬上去,天將暗的時候,盛大的篝火晚會像是把天都照亮了。他們倆待在小山坡上,與那樣的喜悅與熱鬧都毫無關係,模糊不清的音樂被放到了最大,順著夜風傳過來的時候已經聽不太清楚了,隻隱約聽見破碎的片段旋律慵懶而迷人。顧雲開一把拉起了倒在地上的簡遠,問道:“你學過跳舞嗎?”“學過。”簡遠把臉皺在了一起,苦惱道,“可我老跳錯步子,還總是踩著別人。”“沒關係,我會先踩你的。”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主動選擇了舞步,將簡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那些充滿拉丁風情的音樂似乎從模糊變得清晰了起來,鼓麵的響聲不時應和著歌曲,手風琴悠揚而輕捷……午夜時光,衣擺搖曳,兩個人相擁著舞蹈,顧雲開含含糊糊的問他:“這會不會太超過友情了些?”“大概吧。”簡遠也不是很清楚,他忙著注意自己別踩著對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過不要緊,畢竟你這麽愛我,我也這麽愛你。”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跳舞的時候適合腦補的歌是:mondo bongo我很喜歡這首歌,歌詞荒誕又好笑,裏麵有句歌詞是:the flower looks good in your hair所以設置安排了花,偽裝成玫瑰的月季也呼應最開始見麵雲開在關係方麵主動出擊稱讚簡遠的行為。這次是簡遠出擊。第54章 舊愛羅馬假日結束了。顧雲開在登上飛機的時候,腦中忽然想起了年輕時看過那部黑白老電影, 有時候記憶幾乎欺騙他那是一部彩色的影片, 帶著夢幻般的美麗, 卻有一個真實到傷人的現實結局。他找到自己座位的時候,腦海之中浮現出來的是簡遠訝異而失落的神態。這三天像是一場美夢。顧雲開當時幾乎挪不開步子, 覺得雙腿灌了鉛似的沉重,那張被撕的完好卻多少顯得有些破爛的樂譜在他的口袋裏沉甸甸的,活像是要把人活生生拖進水泥地裏去。他有點不知所措又提心吊膽的站在那裏, 左胸腔傳來刺痛的感覺, 麵對簡遠那雙溢滿了悲傷的清澈眼眸, 不知從何處來的負罪感幾乎將他壓垮。最後反倒是簡遠開口安慰他。好在這會兒臉皮還嫩,要是當年那張老臉, 顧雲開覺得自己作為年長那一方的尊嚴都蕩然無存了。“你有你的人生跟事情要做, 我也有我的。”簡遠強忍著失望, 仍是打起了精神擁抱顧雲開道, “我怎麽能把自己的心意強加給你,這兩天是我來聖格倫索最開心的時候, 平日也很開心, 隻是都沒有跟你在一起開心, 我希望你也是。”“是的。”顧雲開擁抱他道, “最開心的時候。”顧雲開不知道說什麽好, 愛情大概是焚毀一切的烈焰,又像是夏季不經意的一縷微風,或者是令人多少感覺到有些惶恐不安的植物毛刺。你巧合的經過它, 便讓人措手不及的中招,如影隨形的跟隨著你。他從口袋裏摸出了鏡子,還有那朵開始發蔫的月季花——它現在還在偽裝自己是朵玫瑰。鏡子裏倒映出一張熟悉到幾乎有些陌生的俊美臉龐,寫滿了疲憊與冷淡,仿佛一生的笑容都結束在了之前兩日裏。顧雲開有時候也會想自己在追求什麽,就好像人們學習是在按部就班的過著人生,說到底,絕大多數人學習是為了更好的工作,而有了更好的工作跟無憂的錢財依舊還要再學習,是為了更上進或是覺得人生就該經曆這麽一遭。可人生沒有非該經曆不可的東西。顧雲開輕輕把頭靠在了靠背上,他重生以來隻有兩個追求,一個是健康,另一個就是演戲,可是這兩樣都並非必要的。人終究是會死的,快樂才是永恒的,可是顧雲開已經習慣了奮鬥跟努力,察覺到自己試圖為了感情而放下對人生的努力又多多少少讓他感覺到了一點恐懼。戀情仿佛把一切美夢都變成了真實,可顧雲開感覺到的仍是美夢,而且他還試圖把自己溺死在夢裏,而不是選擇清醒又理智的對待人生。接機的是顧見月、任淵還有朱蒂,顧雲開打扮的嚴嚴實實,徑直走到了三人麵前才被認出來。行李箱被悶不吭聲的任淵接過了手去,朱蒂帶著行程表緊隨其後,而顧見月則挽著顧雲開的胳膊,笑眯眯的問道:“怎麽樣?在聖格倫索有看到什麽風情萬種的漂亮女郎嗎?或者是英俊瀟灑的俊俏紳士?”“最英俊的大概就是給我送餐點的那名服務生了。”顧雲開故作嚴肅的說道,“你不了解,每次他都出現的恰到好處,在我肚子餓的時候及時給我幫助,看起來簡直帥呆了。”他下意識沒有說出簡遠的事情來,甚至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在聖格倫索的這幾日像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