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出去的時候,化妝間裏好幾個演員嘻嘻哈哈的喊他“邵醫生”,多數都是配角或是咖不大的新人,有幾位老資曆的則是看不出什麽想法來,大概是覺得就算外形好看,演戲也未必演得來。陳嘉航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達了進來,他是個小眼睛的胖子,擠著門進來的時候把化妝間的門給委屈的不行,幾個小助理站在他身後偷偷發笑。陳嘉航溜達了兩圈,把每個人的妝容都看了看,神態非常嚴肅,試圖營造一種有壓力的氣氛,但是整個場景特別的好笑。裏麵有好幾個人都已經化好妝也換好衣服了,陳嘉航挨個看了過來,然後在顧雲開麵前停了下來,眉頭皺了皺,忽然出聲道:“艾雪,拿副黑框的平光眼鏡來。”女助理笑盈盈的應了一聲,在配飾盒裏找出一副嶄新的平光眼鏡遞到了陳嘉航手裏,陳嘉航伸手就給顧雲開戴上了,然後退後了兩步點了點頭,第一次浮現出了滿意的神情來。“好,就這樣,你出去拍定妝照吧。”還沒等顧雲開走出兩步,陳嘉航又在後頭喊:“等等,記得把手插在口袋裏。”顧雲開隻好聽話的把手放在口袋裏,覺得一陣古怪,化妝間的其他人看了看編劇又看了看他,臉上沒了什麽笑意,就隻剩下好奇跟詫異了。進片場的時候,許晉還沒有出來,但是飾演陶平生的韓致陽已經出來了,韓致陽是個娛樂圈裏的老幹部,演過很多知名話劇跟電視劇,科班出身。他跟許晉在娛樂圈裏據說很有點摩擦,兩個人關係並不好,有個說法是韓致陽看不太起許晉這種非科班出身的演員,覺得他演戲太端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劇情上其實陶平生跟邵黎隻有幾場對手戲,不過他因為尹挽河的日漸“好轉”,對這位醫生一直抱著尊崇跟信任的心情,自己也因為喪妻的事找邵黎談過心,後期邵黎主動暴露的時候,他是最無法置信的人。相比較尹挽河對自己束手無策的人格分裂;陶平生對兄弟病情加重的無能,對妻子死去的絕望;邵黎是全局裏最為冷靜的人,隻要他願意,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的從他身上獲取到穩定與安全感。所以導演一開始思考的時候,其實偏向於中年演員,他希望能尋找出一個父輩般的儒雅端正的男性來演繹邵黎這個角色。顧雲開的確斯文,但卻過於美豔,這種類型十個裏有八個少說是花瓶。不過現在這麽換裝一看,淩導卻又不得不暗暗佩服起了陳嘉航的眼光來,邵黎其實是個很漂亮又具有信服力的醫生,在原著裏描寫他與尹挽河初見就可見一斑 :【醫生坐在那張暗紅色的單人沙發上,有一張英俊而端莊的麵孔,看不太出年紀,肌膚很年輕,但整體看起來又非常的成熟。連笑容都一絲不苟,就像這個房間裏擺放的每樣物件那樣,仿佛所有東西都恰到好處,唯獨他,尹挽河忽然惴惴不安起來,他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他人世界的異類,一瞬間攪亂了這種絕對的完美,隻好勉強扯出了一個幹巴巴的笑容來。“請坐。”醫生優雅而和善的邀請尹挽河坐下,任何人看見那雙烏黑的眼眸,內心深處都會湧起一種巨大的安全感,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同樣恰到好處的距離,於是尹挽河第一次感覺到了平靜,他坐了下來。】鍵盤動動手,選角跑斷腿,既要年輕又要成熟,這種要求很嚴苛,而且邵黎這個角色需要有一種掌控力,通常年輕一輩的演員是無法演繹出來的,因此淩導第一反應就把年輕演員排除掉了,想直接往年紀大又有演技的演員方麵思考,哪知道試鏡來了個顧雲開。顧雲開很年輕,淩導看得出來,對方隻有二十來歲,然而他身上有一種與年紀格格不入的氣定神閑,少見但不突出,娛樂圈這個大染坊裏什麽人都有,二三十歲都“純真可愛”的也大把有得是,顧雲開在邵黎的競爭者裏不算非常有競爭力,偏偏陳嘉航就是看中了他,非要定他當邵黎。邵黎是罌粟一樣的男人,看起來絢爛美麗,實際上頗具毒性,實打實的惡之花。淩導看了看顧雲開,心裏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姑且不說演技如何,光是外表,對方就已經擁有了邵黎的那種特性,斯文美豔,又具有令人信任與舒適的氣質。不過說到底,像現在的市場,顧雲開的這種顏值跟氣質已經不能再要求更多,就算他演技普通,隻要不是爛到根本拍不下去的地步,還是可以考慮的。這麽一想,又覺得心情愉快起來了。邵黎的谘詢室跟警局其實拍攝地點在同個地方,隻不過谘詢室在一樓,警局在二三樓,但是定妝照後期都是要再處理的,所以拍攝地點就頂在了顧雲開的“老巢”——那間被裝飾的過於典雅的谘詢室。韓致陽是個很敬業的演員,對角色也有自己的想法,淩導並沒有給定妝照什麽提示跟意見,隻是讓他自己來擺出姿勢。韓致陽想了想,拔出了道具槍指向了鏡頭,神情冷硬強勢,微微皺著眉,神態裏夾雜著不易察覺的苦悶,他開場喪妻,在劇情裏一直是個非常壓抑的人,攝像師拍了幾張,淩導沒多指導,隻是點了點頭。顧雲開坐在那張暗紅的單人沙發上看過去,雙手合成塔狀,似笑非笑的凝視著韓致陽,像是欣賞,又仿佛審視。淩導坐在高梯上不經意瞥了眼,忽然動了動手指,拍了拍攝像師的胳膊,低聲對他囑咐了些什麽,然後才上去跟韓致陽說話。沒過多久顧雲開就察覺到攝像師在拍自己,他倒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任由拍了幾張。等他跟韓致陽的定妝照都拍完了,許晉這才姍姍來遲,這個當紅小生長得的確頗為獨到,如果說韓致陽有一種剛強的男子氣概,顧雲開具有優雅而邪惡的誘惑力,那麽許晉就是那種清爽又純淨的文藝青年。“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許晉笑得很甜,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直接迎著淩導就去了,正眼都沒給離他最近的顧雲開一個。顧雲開倒也不在意,隻是微微笑了笑,看攝像師對他比了個過關的手勢後才站了起來。第33章 拍攝帝國的內地演員比較流行的演技方法基本分為體驗派跟表現派。不過這年頭體驗派演員都快被當成笑話來說了,顧雲開雖然上了這麽多節課, 但還沒訓練到能用眼力能看出許晉是哪種, 不過韓致陽身上表現派的痕跡很重, 就按照對戲的感覺,其實顧雲開還是更喜歡韓致陽一些。至於許晉……如果對方真的隻是欠缺“一點兒”的天賦就好了。尹挽河是個非常考驗功底的角色, 兩種人格要演繹出截然不同的風格,主人格的單純與壓抑,第二人格的狂妄與傲慢都要求演員掌控力比較高, 但顧雲開跟許晉對了幾場, ng了七八條, 淩導都說許晉說得沒招了,隻能幹巴巴的挑了顧雲開幾個小事, 借機會提了提許晉的毛病。片場唯一敢直接對許晉開噴的隻有杜柔, 老演員被氣到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跟劇本上的母親說不清楚是哪個更出彩。下午拍得是顧雲開跟韓致陽在劇本上的第一場戲, 早上他們剛拍完了結局邵黎被抓, 韓致陽進入狀態很快,實力也強, 情緒轉換的特別流暢, 顧雲開很樂意跟他搭戲, 也喜歡查看韓致陽的小動作, 他這個小習慣還被淩導誇了一遍, 說邵黎這個觀察人的小動作真是絕了,非常有特點。真是無巧不成書,顧雲開也笑了笑, 沒傻到把真相說出來。邵黎房間裏的壁爐是真的,下午拍戲的時候劇組特意點上了火,跟攝像組調整的光線有個相應的補充,屋裏的燈光很暗,因為這一段的節奏是很陰鬱跟沉重的,邵黎的絕大多數戲份都是這個光線,劇組還開玩笑戲稱燈光師每次遇見邵黎就下線。顧雲開跟韓致陽都喝了好幾口熱水,深冬溫度很低,韓致陽還穿得暖和點,顧雲開穿著西裝加白大褂,襯衫紙片似的薄度,簡直冷得手指都發白。小說跟劇本是完全不一樣的,小說迷惑讀者視線,最後才告訴所有人罪魁禍首是邵黎,但是電視劇的拍法是上來就告訴觀眾邵黎不是好人,讓觀眾為尹挽河的經曆更感覺到揪心。兩人都活動了下身體,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淩導對助理示意了一下,場記板“啪”得一聲落定。顧雲開微微抬起了下巴,斜視著鏡頭,眼角與嘴角稍稍下撇,神態顯得異常冷酷無情,俯視著躬身抱頭的韓致陽。淩導用嘴唇壓著手指不經意的點了點頭,顧雲開的演技雖然比不上韓致陽,但他很明白揚長避短,擅長表現出劇本需要的東西,而且轉變得也很自然。這場戲是幾乎瀕臨崩潰的陶平生從邵黎那裏得到了救贖,可是邵黎全程都是睥睨一般的審視著陶平生,是劇本裏排得上名的難戲,加上場景不大,全靠演員撐。“我每天都夢到她。”陶平生泣不成聲,這個鐵血漢子的脊背與肩膀幾乎都在因為哭泣而抽搐,他終於從雙臂的禁錮裏抬起頭來了,模糊紅腫的淚眼裏浮現出了邵黎冷靜而理解的麵容。醫生伸出手握住了陶平生的手掌,露出禮節性而不失溫暖的笑容,像茫茫的海域裏忽然亮起的燈塔。“慢慢說。”醫生的聲音放得相當輕柔,如同空中飄過的羽毛,給人信服的感覺:“釋放你自己。”副導剛從樓上下來,他拍完了許晉的單人戲份,走過來跟淩導擠在監視器後一塊兒看,第一場戲已經接近尾聲了。攝像機順著滑軌推過來的時候,韓致陽盡管因為哭泣紅腫著眼睛,可神色依舊剛毅堅定,他用手指拭去了淚水,臉上的淚痕跟憔悴還沒完全消失,然而氣勢與剛剛那個陷入對愛妻慘死、兄弟出事卻無能為力的普通男人已經大有不同了。陶平生是個正直、善良的好警察,有一種渾然天成的不怒自威,韓致陽習慣性的皺起眉頭,繃緊了嘴角,這是陶平生的日常表情,但臉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感激與信任,他不太習慣的扯出了有點呆板的木訥笑容,向邵黎鞠了一躬,接過了醫生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睛,自然而然的戴上了警帽,道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