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可不興胡說,咱們這裏的社學可沒向咱們收過錢。錢夫人給社學捐了五十畝學田,娃兒在這裏上學不給錢不說,社學還供飯,說起來還能給家裏省下不少口糧呢!”


    就在老家夥心中殺意萌生之際,幾個鄉民卻是連連擺手否認起了社學收學費的事來。


    “小人們說的讀不起可不關學費的事,實在是家裏勞力不夠……咦,這不是寬哥兒嗎,寬哥兒你的病可是好利索了?”


    隨後,不等老家夥開口,幾個鄉民在否認了社學收學費的事後,隨即又趕緊開口為其解釋起了這讀不起書的真正緣由來。


    隻不過,還沒等他們把話說完,在看到剛好跟過來的錢寬後,幾個心中忐忑的鄉民卻是直接就把老家夥給晾到了一邊,熱情無比的跑過來跟他打起了招呼。


    “多謝幾位叔伯掛念,小子倒是好得差不多了。怎麽,那些人今年把狗剩跟二虎兄弟他們也都給算上了嗎?”


    看著幾個鄉民身旁那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娃兒,錢寬也是不由得心中一陣無奈。


    與後世那些勞民傷財的麵子工程一樣,這大明朝的基層官吏們,為了社學入學率的政績,也同樣是大搞弄虛作假之事。


    “唉,誰說不是呢!隻是今年他們要的比往年還要多,咱們哪裏交得出那麽多錢來,所以也隻能讓這幾個小子過來白吃寬哥兒家的米飯了。”


    比起之前回答老家夥時的拘謹,幾個鄉民在跟錢寬這個主家打招呼時,可就表現得要輕鬆自然多了。


    “幾位叔伯這是說的什麽話,不過是幾頓飯食而已。再說那些田都捐給社學了,吃的又不是咱家的。不過你們也別著急,都是老過場了。呆會兒小子跟王師訓說一聲,等縣裏檢查完了,狗剩跟二虎兄弟他們就不用來學堂了,也耽擱不了太多時間。”


    雖說來到這個世界才個把月時間,但有著‘前身’的記憶,他倒是對這幾個鄉民著急、無奈的事情十分了解。


    “等等,你們方才還說這社學沒收學費,現在這‘要得太多’又是咋回事兒,還有你們說的‘老過場’又到底是什麽過場?”


    就在錢寬和幾個鄉民說話之際,早被雙方給忘在了一邊的老家夥,這會兒也是一頭霧水的朝他們望了過來。


    “這位先生有所不知,社學是沒收錢,但是那些當官兒的……呃,咱哥兒幾個田裏還有些活兒沒有忙完,就不打擾寬哥兒和這位先生了了。”


    看著一頭霧水的老家夥,原本還想為其解釋一下的幾個鄉民,剛把話說到一半,卻是隨即又話鋒一轉趕緊找借口匆匆開溜了。


    沒辦法,正所謂民不與官鬥,擔心禍從口出的他們又哪敢為自己招惹麻煩?


    ……


    “其實這事兒老百姓清楚,下麵的官吏也都知道。但偏偏老伯你卻是啥都不明白,看來老伯你這官兒當得不小吧?”


    隨著幾個鄉民的匆匆離去,看著老家夥那不似作偽的懵逼表情,錢寬這一次倒是並未有太多的顧忌。


    “呃,咱雖然大小也算是個官兒,卻是不管民,所以這民事倒還真不太清楚。”


    出乎錢寬意料的是,麵對他這略帶嘲諷的反問,微微一愣之後,老家夥這會兒卻是一改之前的囂張蠻橫,反倒是把他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管民那就是管軍了,原來老伯還是個將軍啊,倒是小子先前得罪了,還請老伯見諒!”


    聽到老家夥的自我介紹,錢寬也是收起了臉上的嘲諷之色衝其拱手行了一禮。


    倒不是他想著巴結對方,隻不過民不與官鬥,管軍的將軍不也同樣是官兒嘛。


    “不過是從前跟著陛下打過幾仗而已,不值一提,倒是你們方才說的事情?”


    擺了擺手,似乎根本就未在意先前之事的老家夥,卻是執拗的又一次提起了錢寬他們剛才說到的事情來。


    “還不就是這社學的事情!陛下讓全國大辦社學,本來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兒。隻不過有句話叫好事難為,陛下用意再好,奈何下麵的官吏卻是把經念歪了啊!”


    眼看這事兒不說清楚脫不了身,錢寬也隻好耐下性子開口跟其說起了官吏們為了政績弄虛作假的事來。


    “正所謂倉廩足才能知禮儀!讀書和吃飽肚子,自然是吃飽肚子更重要。就比如方才那幾位叔伯,都是家裏隻有父子兩個勞力,家裏農活兒都忙不過來,又哪來的時間讓娃兒進學讀書?”


    “隻不過那些當官兒的,為了這生員名額、為了自己的政績好看,又哪會管這些?反倒是那些家裏有個三丁四丁的,隻要肯拿錢打點官吏,卻是根本不用來這社學,這就是他們說讀不起書的原因!”


    為了盡快脫身,錢寬也不給老家夥插話的機會,劈裏啪啦便將先前幾個鄉民發愁的事情仔細說了出來。


    “這些個該殺的東西,咱……咱陛下一番好意,竟是淪為了他們賺錢的營生,實在是該殺、該千刀萬剮啊!”


    聽完錢寬的解釋後,老家夥頓時不由得再次勃然大怒起來。


    隻不過,這一次卻不再是針對錢寬了。


    “貪官汙吏確實該殺,不過世上的貪官汙吏哪裏又殺得完?更何況,這社學弊端的根子真要追究起來,還真不在這些個貪官汙吏這裏!”


    看著神情誠摯、不似做偽的暴怒老頭兒,錢寬卻是不由得搖了搖頭,反倒是開口為那些貪官汙吏‘辯解’了起來。


    “啥,不在官吏這裏?那你倒說說看,這根子到底又在哪裏?”


    原本因為社學淪為了官吏的賺錢營生而暴怒的老家夥,在聽到錢寬這為貪官汙吏張目的感慨後,卻是生生壓下了怒氣朝他望了過來。


    “這位老伯,雖然先前小子說話衝了些,但這社學弊端的根子,其實說起來還真就是在陛下那裏!”


    看向強壓怒氣的老家夥,錢寬卻是再次提起了自已先前衝動之下‘誹謗’皇帝的事來。


    沒辦法,該解決的‘隱患’拖著終究不是辦法。所以,錢寬幹脆自己主動把它挑破了.


    “講!”


    壓著心中不知是對錢寬的還是對那些貪官汙吏的強烈怒氣,老家夥卻是不怒自威的開口了。


    “陛下詔令大辦社學用意是好的,隻是有些太過急於求成了。五十戶百姓辦一所社學實在太多了些。加之朝廷本就沒給社學撥一文錢,這建學的費用,到最後自然還是落到了老百姓身上。”


    眼見老家夥並沒有因自已的話再次發作,錢寬也是趕緊找理由再次開口為自已先前的話‘狡辯’起來。


    “另外,朝廷不撥錢也就算了,但陛下偏偏還把這社學的入學率納入了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要知道,這政績自古以來那可都是當官兒之人的命根子啊,這什麽好事兒一旦跟政績扯上了關係那還能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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