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笙怔了片刻,開口應道:


    “陳先笙,先後的先笙簫的笙。”


    武林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看起來極有親和力,抬手發出邀請:


    “陳公子若是沒有要緊事,不妨移步找個茶室坐下來聊聊如何?”


    “好啊。”


    陳先笙正愁沒有入宮門路,對方既是監察院院長之子,焉有拒絕的道理:


    “我對上京不太熟,你帶路吧。”


    武林吩咐隨行的兩名虯髯大漢,處理賭徒的事情。隨後領著陳先笙,跨過幾個坊市來到政頒坊的茶樓。


    這裏距皇城很近,坐在二樓能夠一眼望見斜對角的布政司。武林點了兩杯碧螺冬,似是漫不經心地詢問道:


    “陳公子祖籍何處?”


    好家夥,一上來就想吊插我身份?


    陳先笙暗忖把他想得太簡單了,四兩撥千斤將無法回答的問題拋開:


    “偏遠小鎮,沒什麽好聊的。”


    武林聽出不願配合的意味,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致歉:


    “不好意思啊,陳公子。我最近一直在審犯人,說話方式沒改過來。午時去醉仙樓,我做東給你賠個不是。”


    “小事而已,不用那麽麻煩。”


    誤會解除,陳先笙順勢問道: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提到的監察院和大理寺,是做什麽的?”


    見他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武林心中頓生疑竇,但還是如實回答道:


    “監察院專職查案,大理寺負責審案宣判以及抓捕。慎刑司是關押和處決犯人的地方,彼此間分工不同。”


    陳先笙察覺出對方眼中的異樣,心想這搞刑偵的就是敏感。現在引起他懷疑又死不了,還不如直奔主題:


    “朋友,其實我有一事相求。”


    “哦?”


    麵對投來的疑惑目光,陳先笙取出那枚勾玉形狀的蛇形項鏈放在桌上:


    “我這次來上京城,是想找到一位認識這個項鏈的人。據說他是城裏的高官,但不知道具體是哪一位。”


    武林打量著項鏈,單看做工就知道不凡。再加上對方相貌英俊,不像偏遠小鎮能出的帥哥。這讓他腦補出城中高官的私生子,千裏尋親的狗血戲碼:


    “這城中高官何其多,你怎麽也得提供一下姓氏,我才方便查找。”


    陳先笙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洪安的仇家姓什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真不知道。不知道你有沒有門路,可以幫忙引薦一下?”


    麵具男說仇家的勢力很大,自己一旦現身就會被抓。因此陳先笙推斷,對方大概率是朝中高官。再加上打探修士的事需要入宮,兩者殊途同歸。


    無論死在高官手裏,還是死在修仙門派裏。隻要能死,找誰都可以。


    武林想幫忙,卻不願卷進去。大炎有一句俗語,叫作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倘若高官不承認這個私生子,自己牽扯進去就會連累老爹。別看武長庚是監察院院長,比他高的官大有人在。


    望著陳先笙期盼的眼神,武林於心不忍。人家千裏迢迢來上京認親,多半是家中老母已然辭世。自己雖然不能牽扯進去,但可以給對方指條明路:


    “陳公子說笑了,我哪有門路?你若想找宮裏的高官,我倒有一個主意。不過這法子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陳先笙一聽有戲,身體微微前傾:


    “明白,你今天什麽都沒說。”


    見他這麽上道,武林低聲闡述:


    “城裏的百官上朝或者皇室成員回宮天承門,接下來隻需……”


    聽到這裏,陳先笙恍然大悟。


    “嗷~”


    不過他領悟的,並非怎麽找高官。


    這都有機會刺殺皇帝了,還找個雞毛的高官呀?直接在那個什麽天承門附近待著,等皇室成員出現就上去行刺。


    皇帝身邊必然有護衛,他行刺隻是做做樣子,失敗後會遭當場拿下。


    屆時被捕入獄,鐵定死刑。刺殺皇帝這麽大的罪,武林想救也救不了。排除了一切幹擾因素,這下子必死無疑。


    啊哈哈哈,我真是個天才!


    陳先笙沒跟武林聊多久,畢竟待會兒要做以下犯上的事情。兩人接觸的時間越長,以後對他就越不利。自己尋死不假,但不會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因此陳先笙借故急著找人,與對方道別後離開茶樓,前往天承門蹲點。


    ***


    出了上京城西北方向的曜景門,外麵那一大片都是聽戲唱曲的梨園。


    倘若躍過此處順著穀家渠往北走,就能來到擁有攢勁節目的春香閣。


    這裏,才是上京城最大的銷金窟。


    各國佳麗匯聚於此,燕肥環瘦各種款式讓富人流連忘返。有時為博美人一笑,豪擲千金都不算什麽稀罕事兒。


    尋常百姓,隻能在閣樓裏玩。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才能帶女人登上豪華的畫舫船。享受如此待遇的客人非富即貴,在船上也能更好的保護隱私。


    巳時,六刻(10:30)。


    雖是白天,但春香閣照常營業。而且這個時間段來的客人,往往都是下了早朝的炎國大臣,打底也是四品大員。


    礙於每天辰初就要參加早朝,他們無法像年輕人那樣玩通宵。加上年紀大了不宜熬夜,所以錯開高峰期來消費。


    此刻在丁字號船外,已經有一名壯漢駐守,負責保護客人的隱私和安全。


    屋內無論床榻還是桌椅,都使用上好的紫檀木。屏風後的香爐裏點著昂貴的熏香,具有鎮定安神的功效。


    一位容貌俏麗的年輕女子,雙手撐住地毯趴在地上,儼然是春香閣最近風頭正盛的新任花魁——鶯兒。


    她後方的紗衣已被掀起,露出光潔如玉的美背。一支精致的狼毫毛筆浸滿墨水,像在畫畫似的點了下去。


    執筆者,正是大炎右宰相石懷仁。


    “啊~”


    感受到背部傳來的涼意,鶯兒沒忍住叫出了聲。這番舉動立刻引起了石懷仁的不滿,一個眼神便讓她繃緊後背。


    炎國的文化人,大多擁有至少一個儒雅的愛好。有的人喜歡賦詩,有的人喜歡作畫,有的人喜歡品茗。還有再雅一點的,將作畫與品茗相結合。在茶水表麵作畫,類似於現代的咖啡拉花。


    但石懷仁的儒雅愛好,與別人有所不同。他雖然作畫,卻不畫到紙上。更喜歡在女人背上,揮灑筆墨。尤其是那種光滑白淨的美背,是作畫的好地方。


    鶯兒是上周剛來的,用婉轉動聽的歌喉在才藝大會上奪得花魁。石懷仁一眼相中她的背,讓老鴇給送到船上來。


    “趴好,不要亂動。”


    隨著狼毫揮動,筆尖在美背上勾勒出花鳥的輪廓。描邊後再補其形,令整體愈發飽滿。石懷仁似乎對這樣的創作頗為享受,搖頭晃腦,滿臉聖潔。


    鶯兒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從老鴇對待其的恭敬態度就能窺出一二。


    就在昨晚,她的落紅夜被一位公子高價拍下。按理來說,今天是不對外接客的。饒是如此老鴇還是讓自己來,足以證明這位老者的身份不簡單。


    “公子,這上麵有客人。您應該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請不要硬闖。”


    “小爺我今天就要硬闖,你們又能怎樣?嗬,有本事打我呀!”


    倏然,岸邊傳來吵鬧聲。聽到有人試圖登上舫船,令右宰相的興致大減。


    “昨晚我花了三千兩銀子,拍下鶯兒姑娘的落紅夜。你們今天卻讓她服侍別的客人,到底怎麽做生意的?知道我爹是誰嗎?信不信把你這裏給砸咯!”


    隨著外麵的爭吵愈演愈烈,石懷仁已經徹底沒了創作欲望。他後退幾步,坐到紫檀木椅子上。拿起杯子正準備喝兩口潤潤嗓,才想起方才拿來暈墨了:


    “沏茶。”


    “是。”


    鶯兒起身,將掀開的衣服放下。聞言應了一聲,立刻給對方倒茶。至於背部淌下的墨水,事後泡澡洗了便是。


    岸邊的爭吵聲並未停歇,很快老鴇聞訊趕來,極力進行規勸。這周圍幾條船上都有客人,她無法直呼賓客名諱:


    “公子,你不能登船。那位客人背景深厚,求求你,千萬不要硬闖啊。”


    “嗬,再深厚能有我家深厚?我倒要看看上麵是哪路神仙,讓開!”


    雖然不知道岸邊的具體情況,但闖入者已成功登上丁字號船。咄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一腳將房門踹開。


    “砰!”


    望著手捏茶盞輕輕吹氣的石懷仁,闖入的青年瞳孔驟擴如遭雷擊:


    “爹?!你……你……”


    “呼~”


    石懷仁眼中毫無波瀾,麵色平靜地喝下一口熱茶,抬眼看向兒子石航:


    “你適才說,花了三千兩?可知老夫一年的俸祿,才多少銀子?”


    “爹,不是,那個,你,你聽我解釋。我,我們,我們倆是真心的。”


    拿自己貪的錢拍自己看上的女人,讓他覺得老臉臊得慌。自己確實很少管教孩子,但沒想到竟如此囂張跋扈。


    石懷仁偏頭望向鶯兒,看似漫不經心地用兒子剛剛說過的話反問道:


    “你們,是真心的嗎?”


    “……”


    鶯兒聞言,頓覺汗流浹背。她低頭緊盯著酥胸,不敢產生半點視線接觸。


    現在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石懷仁那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讓她感到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如坐針氈。


    “爹,你別為難她了。”


    聽到兒子替風塵女子說話,石懷仁的老臉冷得能刮下半斤冰霜:


    “滾。”


    這個字音量不大,卻充滿壓迫感。


    石航嘴顫著,連身子和胡須都在抖。縱然心裏有再多不舍,還是選擇服軟轉身離開,順手將畫舫船的門關上。


    見對方不肯再爭取一下,鶯兒露出揶揄的笑容,知道這個男人指望不上。


    不多時,老鴇乘坐小船來到畫舫船外。在開口詢問征得同意後才帶著禮物登船賠罪,一進門就開口甩鍋道:


    “哎呀,大人息怒。老奴很盡力的規勸了,可您家公子就是不聽啊。”


    石懷仁麵無表情,多年的政治生涯已經讓他能夠輕易隱藏情緒。如此才不會被外人看出端倪,掌握談話主動權。


    “航兒說,花了三千兩拍下她?”


    老鴇心頭一驚,硬著頭皮應道:


    “啊。”


    “既然贖了身,以後就別接客了。今晚燈會後,記得送她來石府。”


    贖,贖身?


    老鴇神色複雜,卻不敢反駁。這鶯兒可是春香閣的頭牌,光落紅夜都拍出三千兩,以後起碼能賺幾十萬兩銀子。


    右宰相裝糊塗說贖身,是明搶啊。


    春香閣以前的老板是趙家國戚,後來被女帝給砍了,現在屬於私人產業。好在風塵女子常有,而宰相不常有。


    老鴇心裏肉疼得緊,但臉上卻要曲意逢迎裝出欣喜模樣,拱手表示祝賀:


    “鶯兒,能夠被宰相大人看上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還不跪下謝恩?”


    “啊,是。”


    鶯兒這才明白老者身份,立馬跪了下來。她本是家境貧苦才入此行,若是能成為宰相小妾,日後一樣錦衣玉食。


    “沒什麽事,你就出去吧。”


    石懷仁來到窗邊目送老鴇離開,隨後看向鶯兒眼中綻出一道精光。


    他很能忍,也很能藏。但作為男人的原始欲望,終究還是泄露了出來:


    “把頭發盤起來!”


    ***


    巳時,七刻(10:45)。


    陳先笙離開政頒坊後,幾經問路來到天承門。其實這裏並不難找,因為位置就在玄武大道的盡頭。


    入口處有大量全副武裝的士兵,還有負責檢驗身份和送行的官吏。


    陳先笙尋了個沿街的商鋪,在裏麵默默觀察著城門附近的一舉一動。


    原本以為要等很久,沒想到才過十多分鍾就瞧見一輛華貴馬車出現。


    馬車遍體金色,車廂上還繡有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除了皇室成員,沒有哪個高官敢弄得這麽氣派。


    負責檢驗的官吏都沒有檢查便直接下跪,更加作證了車內人物的身份。


    陳先笙知道機會來了,右手緊握兜裏的匕首,快步向金色馬車靠近。


    ***


    『章末小劇場』


    作者:看到這裏的讀者投個票吧,這對新書很重要,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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