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白,這隻是一個奢望。轉眼到了年關,京城變得更加熱鬧起來,去往烏鳳國的使臣也回來了,還帶來了巫桑送給蕭居瑁的禮物。蕭居瑁親手寫信過去表示感謝。靜泉宮裏燃著火盆,比起外頭的冰天雪地,不知暖和了多少。蕭居瑁抱著元寶,慵懶地躺在榻上,一人一貓的神情如出一轍。殿門忽然被人推開,一股寒風夾雜著雪花翻卷進來,蕭居瑁看向來人,瞪了他一眼,“還不快關上。”就連懷裏的元寶都不滿地哼了哼。鐔時觀將殿門關上,大步來到蕭居瑁麵前,神情嚴肅,目光幽沉,沉默良久。蕭居瑁見他如此,心裏已然明白,該來的還是來了,竟然連年都不讓他們一起過。“狄國來襲,”鐔時觀聲音很低很輕,“而且,來勢凶猛。”他沒說清楚的是潼山關差點失守。蕭居瑁平靜地看著他,“明日上朝,再決定由誰去往前線。”雖是這麽說著,可當夜,兩人在明黃色的錦被上抵死纏綿,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就已經注定了。狄國長居北方,習慣了冰天雪地的生活,對於在這種惡劣氣候下進行作戰早已駕輕就熟,潼山關的守軍將領雖然力挽狂瀾,但再繼續下去,失守是早晚之事,朝廷必須派遣得力大將前往迎戰。鐔時觀、陳鋒、刑楷等人可能都要授命前往邊關。翌日早朝,蕭居瑁即使再不願意,也不可能不管不顧整個蕭國的安危。下旨令定國公前往潼山關,威遠侯去往蔚海關,立即動身,全力抵禦狄國的進攻。戰事衝淡了過年的氛圍,鐔時觀離京那日,蕭居瑁站在城樓上佇立良久,直到再也瞧不見大軍的身影。皇宮裏又變得冷清起來,所幸蕭凡住進了宮,還帶著雪球。雪球如今長大了,全身雪白,毛發極為漂亮,早就跟元寶混熟了,天天在宮裏頭嬉戲玩鬧,玩累了就窩在火盆旁邊取暖睡覺。蕭居瑁時不時將蕭凡叫過來,讓他翻看奏折,偶爾詢問他的想法。蕭凡雖年歲小,還在宮裏傻傻待了幾年,可他天資聰穎,學什麽都快,蕭居瑁在教導他的時候,心中常感慰藉。除夕那日,蕭居瑁將秦悠和蕭成瑾也召進了宮裏,帶著蕭凡一起,四人冷冷清清吃了年夜飯。因為北方戰事吃緊,這年過得並不熱鬧,不少人家的孩子都在邊關生死未卜。對於蕭居瑁來說,每次收到邊關信件的時候,他都不敢打開,生怕看到自己不願看到的事情。朝臣也知道蕭居瑁自從狄國來犯後,心情一直不佳,他們為了讓陛下開心些,於是向蕭居瑁提議選秀之事,誰知剛提出來,就被蕭居瑁罵慘了,還將提議的官員罰俸一年。蕭居瑁的原話是這樣的:“朕每每思及邊關烽火狼煙,將士流血犧牲,心中便疼痛難忍,朕尚不能親自與他們並肩作戰,自然更不能外頭風霜肆虐,而宮裏頭卻歌舞升平,諸位切莫再提此事。”眾臣看著蕭居瑁眼下有些青黑,精神不濟,心中感動非常,這話流傳出去,百姓們都道蕭居瑁乃仁德明君。因這是親政的頭一年,蕭居瑁便在正月初一當日將年號改為天嘉,並讓禮部著手春闈事宜。天嘉元年二月,蔣淩考核合格,從訓練營中出來,祁安伯府上歡樂了一天後,卻發現蔣淩居然留了一封書信,悄悄奔赴蔚海關去參軍。祁安伯心裏頭既是擔憂又是驕傲,蔣淩以前不學無術的時候,他心中隻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就好,如今他的小兒子心有抱負,沒有辱沒蔣家門風,先祖在九泉之下,見到子孫如此有出息,定會高興。天嘉元年三月,眾多學子聚在京城,參加會試。同時,邊關來報,定國公大敗狄國,並斬下了狄國第一猛將的頭顱,軍心大振,一路勢如破竹,逼退狄國大軍,隻是,定國公在殺掉狄國猛將的同時,也被流矢所傷,如今昏迷不醒。蕭居瑁接到信件之時,正在教授蕭凡水舟之道,見信垂眸沉默許久,不讓蕭凡發現他微紅的眼眶。“小凡,你先回去練武。”蕭凡看出他心情不好,於是目露擔憂地出去了。蕭居瑁將自己關在禦書房一整天,直到子時方回了冷寂的靜泉宮。天嘉元年四月初,蕭居瑁在殿試上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其中狀元還是蕭居瑁認識之人,乃大名鼎鼎的繁知先生李簡。蕭居瑁是在鹿鳴宴上接到鐔時觀回京消息的,聽聞消息後,他差點在宴會上失態,所幸隻是差點。鐔時觀不是自己回京的,他是被人護送回來的,雖然性命是保住了,可人卻是沒醒。人剛被送回定國公府,蕭居瑁的禦駕便到了。他沒管其他人的驚訝,直接進了鐔時觀的臥房,就看到鐔時觀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周碩正在為鐔時觀換藥,見到蕭居瑁進來,準備行禮,就被蕭居瑁攔了。“定國公……如何了?”周碩見他神思恍惚的模樣,心中其實是替鐔時觀高興的,畢竟他一直知道鐔時觀心有所慕,還擔心他求而不得,如今見到蕭居瑁這般擔心的樣子,真替好友覺得值了,然後回答道:“陛下請放心,他並無性命之憂,過幾日便會醒來。”蕭居瑁心中大定,便坐到床邊。周碩換好藥,自覺退出屋子。鐔時觀麵無血色,臉頰瘦削,嘴唇幹裂,一雙眸子緊緊閉著。蕭居瑁起身倒了一杯溫茶,喝了一口,便俯身下去,觸上男人的唇瓣,緩緩廝磨,將之變得潤澤後才放了開來。明日要上朝,他不能在此留夜,於是在夜色降臨中回了皇宮。翌日上完朝,他又來到定國公府,鐔時觀依舊沒醒,不過氣色已經好了些許。蕭居瑁一個人在他的院子裏緩緩踱步,行至書房前,就見一隻大黑狗從裏頭跑了出來,見到他竟然還開心地搖著尾巴,圍著他打轉。蕭居瑁心中一動,便進了書房,來到書房的那幅畫麵前,駐足。狼牙蹲在他身邊,居然沒有叫喚。蕭居瑁緩緩將畫掀起,就看到畫後的那個機關,他伸手一扭,便見身邊的書櫃上開了一扇門,門後漆黑一片。那扇門上邊放著火折子,蕭居瑁燃起火折子,見入口處放置了一盞油燈,於是點亮油燈,門後重見光明。蕭居瑁抬目望去,眼眶倏然濕潤。他捂住酸澀的心口,緩步進去,一幅幅精美的畫卷展現在他眼前,青澀懵懂的少年經過歲月的磨練,逐漸變得清貴俊美,每一幅畫都是同一個人,其中神韻氣質,若非精心觀察,根本不可能描畫出來。除了人,還有貓。橘貓慵懶酣睡的模樣,橘貓威風凜凜的模樣,橘貓調皮玩耍的模樣,都被男人入了心,作成畫。心髒仿佛是被什麽揪住一樣,令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