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峰頂,半夜的玉局峰頂,隻能是一條……絕路!


    柳沁那樣剛硬性子的人,又豈會自己走向絕路?


    我往山下急急追了幾步,忽而轉過身,往峰頂奔去。


    當日我為柳沁換了血,跳下雁陵山的瀑布,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不讓柳沁知道我已經死了,就是有了疑心,也隻能在猜疑裏繼續活著。


    而直到此時,我才發現我當年有多自私!


    如果我真的死了,無疑,活著的那個,才不得超生,永遠隻在無望的守侯裏過著黑暗無邊的日子!


    柳沁,我不要過那樣的生活!


    我沒有你的堅強,沒有你的剛毅,沒有你的魄力,我不想過一天那樣的生活……


    終於到了峰頂。


    月華如水,素輝流淌,連千奇百怪的嶙峋山石,都敷上了一層輕霜般,泛著柔和的輝芒。


    穿了素白袍衫的柳沁,麵向洱海的方向,倚著山石坐著,隔著清淡的霧氣,他的容顏有幾分飄緲,闔著的雙目將黑黑的睫顯得格外地長,在眼瞼下方投著大片淡青的陰影,斂著說不出的美好風華,卻看不到痛苦的神情。


    即便傷病成這樣,柳沁依然好看得動人心魄,連被山風拂動的髮絲,都在我心頭繚繞著,癢癢地觸碰著,繾綣著,讓我的心漸漸地溫柔,漸漸地糾結,漸漸地在冷硬中萌出最柔軟的溫柔,緩緩上升,無聲地哽在喉間。


    “沁……”我走到他跟前,用力咽下喉間的氣團,喚他的名字。


    柳沁的睫毛顫了一顫,睜開了眼。


    柔和清淡如月光般的眼,靜靜凝在我身上,然後,那蒼白而虛浮的麵容,浮出同樣清淡的笑:“影,你來了?”


    他知道我會來?


    他在等我?


    我俯下身,溫柔地說道:“我來了。”


    柳沁輕輕一笑,旋即皺眉,長而整齊的眉凝起時,交錯出極痛苦的褶皺。


    下一刻,又是“嗤”地一聲,伴隨著柳沁的痛哼發出。


    他的右麵胸口,迅速滲出大量的血跡,沾濕了他素白的衣衫。


    他的手,顫抖著探向胸口,卻不是捂向右胸,而是左胸。


    我忙去幫忙時,已看到他從左胸取出的錦囊,很漂亮的錦囊,紋著吉祥如意的圖案,裝著一隻纏了紅綠絲線的結髮蝴蝶。


    他將那蝴蝶取了出來,竟然笑了:“影,沒弄髒呢。”


    原來,他在意的,隻是我們的那雙結髮蝴蝶。


    我鼻一酸,卻刻意地板起臉,恨恨罵道:“這個蝴蝶,值什麽?你若要時,等你好了,把我們的頭髮全剪下來,編個三五十個。”


    柳沁隻是笑著,由我罵著,並不爭辯,蒼白的麵龐,依然如月下靜綻的百合,美麗,雅靜。


    我也見慣了那可怕的血洞了,迅速解他衣衫,敷上藥,用衣帶捆起傷口,然後脫了自己的外衣將他裹了,低頭親一親他幹涸的唇,溫柔的眼,將他抱了起來,慢慢向山下行去。


    柳沁很安靜,安靜得也如同百合一般,但他的呼吸還算平穩,那樣一下一下,如羽毛般撲在我的肩上,一雙眸子,也是那樣毫無霸氣地柔柔盯著我的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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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我們的死亡,觸手可及


    我想,如果他的精神再好些,一定會調笑著不時湊上來親親我吧?


    對於自己的欲望,柳沁從來都不願意克製。


    這麽霸道而驕傲的人……


    如今卻那麽溫順如貓咪般臥在我懷裏……


    坊“影……”柳沁輕輕嘆息著,柔聲道:“我真希望,你別上來找我。”


    “為什麽?”


    “我也想和你一般,讓你再找不到我,好好地活下去。那麽你痛苦一段時間,也許就可以找到別的情人,漸漸開心起來,漸漸將我忘卻。可到了峰頂,我就想你了。我想著,如果到了天亮,你沒找來,我就一個人先走一步,由著你獨自撐在這世上,或者幸福,或者痛苦,我再顧不得了。可如果你找來了,我就帶著你,一直帶著你在身邊,生也好,死也好。如果我不得超生,你也得陪著我,不得超生。”


    仂他纖瘦而潔白的手指,在我的麵龐輕輕撫弄:“我實在很自私。你恨我麽?”


    “如果我找不到你……我會恨你。”


    我抑著胸中泛出的暖和酸,微笑道:“誰叫你當年救我?救我便罷了,為什麽要把我逼作你的情人?做你情人便罷了,你有什麽資格拋棄我?”


    於是,柳沁笑起來,笑得很壞:“你的意思,是我把你逼上了賊船,所以我沒有資格拋棄你?”


    “當然。”我低下頭,在他的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說道:“我比你年輕,我比你漂亮,我比你更有資格朝三暮四,所以要拋棄,也是我拋棄你,你不許拋棄我。不然……不然,我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在我身邊。”


    我不會放手。


    我就是捆,也會把你捆在我身邊。


    這樣的話,當年誰也曾說過?


    又是誰,甚至鞭子和銀針,讓我傷,讓我痛,讓我成為完全無用的廢人,隻為留住我,從此寸步不能離開他。


    柳沁又笑了。


    他笑得淚光晶瑩,身體卻越來越無力地向我臂腕間墜著,最後在我懷中,慢慢地閉上眼。


    我憐惜地將他抱得更緊一些,憑著淒清的月光,耀著我們踽踽而行,任著沁涼的山風,吹打我們潮濕的麵龐。


    柳沁,我們在一起,始終在一起……


    柳沁昏迷兩天了。


    自從那日從玉局峰頂下來,他已昏迷了整整兩天。


    我卻不能每時每刻陪著他。


    到了夜間,我會獨自走得遠些,走到無人的密林深處,瞑目而睡。


    每一次,都是不出意外地陷入那個可怕的囊中,在滿心的驚惶中奔突著,然後終於醒來時,看到周圍一地的狼藉,劍氣森然。


    柳沁,柳沁,我實在捨不得讓你知道,其實,我們隔得並不遠。


    死亡和我們的距離,都在咫尺之間,觸手可及。


    我隻期盼,在你死之前,依然能看到我清醒地站在你跟前,清美如十七歲那年在擎天侯府,讓你瞬間驚艷,一見傾心。


    而我的柳沁,連脖頸上都已翻開了一個血洞,傷口看來甚是獰猙,若是他清醒著,必定又會抱怨影響到他絕美的容貌了。


    但我現在已經不知道,清醒與昏迷,生與死,哪個對柳沁更好。


    我已不敢去數他身上到底“長”出了多少的血洞,也不敢想像這些血洞長在人身上,會產生多大的痛苦。


    我隻知道,每天九公子幫他清洗傷口和換藥的時間,已經越來越長,最後,差不多要花上兩個時辰。


    更有甚者,原來剛清理完的傷口,有時也再次爆裂,就傷口旁邊,長出了更大的一個血洞。


    即便柳沁昏迷著,也會因為那種劇痛發出無意識地呻吟,然後是渾身劇烈地顫抖……


    “宸宸為什麽還沒到!”救治完畢,九公子顯然也已身心俱疲,全不見原來的活躍與淘氣:“我不知道……我已經不知道怎麽去治他了!”


    “便是楚宸來……”林秋瀟嘆氣,沒有說下去。


    楚宸是醫王的弟子,或者比九公子更懂得怎麽救人,可靈術一道,似乎已超出醫理的範疇之外了。他來,也未必有辦法。


    正在商議間,院中傳來一些雜亂的聲音。


    林秋瀟忙將密室的門拉好,囑咐了九公子不用亂走,自己去查探動靜。


    至於我,他們倒不擔心。


    隻要柳沁在,除非深夜“散心”,我從不會離開密室半步。


    鬧了不多久,終於回復安靜時,林秋瀟和周大小姐一起走了進來,臉色都不太好。


    “怎麽了?”九公子問道:“莫不是白教的人來了?”


    周大小姐的臉色有些發苦,澀聲道:“是,是紫罌粟身邊的小蚊帶人來了。”


    “他們……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裏了?”九公子叫道:“看來我們得換地方了。”


    “能換哪裏去?”林秋瀟打斷了他,說道:“如果不是周大小姐這裏偏僻,又正好有著可以藏人的密室,加上周家頗有幾分麵子,白教不敢硬闖搜查,不然早給白教發覺捉了去了。”


    周大小姐忙打圓場:“他們暫時出無意搜查,隻是好像對柳公子的病情了如指掌。”


    我終於把眼光從柳沁麵龐收回,問向周大小姐:“他們怎麽說?”


    “那個小蚊表麵上是和我扯著家常,可卻在扯白教的事。據說玄靈宮大祭司受傷了,是雪柳公子打傷了他,又救走了慶王;但又隨即對著我笑,說那雪柳公子要倒黴了,大祭司傷愈後催動降頭術,血咒必定已經發作,待到血咒發作十天,雪柳公子就……就……”


    我默算日子,今天已是……第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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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發誓,偶已經快瘋了!


    偶到底是在虐人,還是在虐己?


    196、生與死,敵與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我還是一陣陣的暈眩,忍不住便腳一軟,跪坐到床前。


    周大小姐默默望著我,忽然說道:“如果……如果真的沒法子,不如……不如把柳公子交給白教聖女吧!”


    “交給聖女?”九公子幾乎跳起來:“那個壞女人,和那個晴窗祭司合穿一條褲子,都是壞人,又怎會救柳兒?”


    我卻微微地動容。


    坊我曾問柳沁,紫罌粟是敵是友?


    他反過來問我,楚宸是敵是友?


    楚宸會算計我,但我最危險時,他又會守著我,護著我,拚盡全力救活我。


    仂紫罌粟呢?


    周大小姐低了頭,道:“說起來,這個紫罌粟的確是喜怒無常,甚至和不少男子糾纏不清。隻不過……大部分男子後來都成了杜鵑花腳下的花肥。而能一直呆在她身畔的男子,都很像一個人。”


    “誰?”九公子問。


    周大小姐將眼睛投下了柳沁,帶了些微的不解:“挺像……柳公子。紫罌粟一直收集著和柳公子麵貌相類的男子,留在玄水宮中,已成了某種癖好一般。而今日,這個小蚊似乎是特地前來告訴我這事,讓我感覺……感覺紫罌粟有心想救柳公子一般。隻是柳公子是中原的一代宗主,應該沒來過南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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