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采繹身手極好,那時形同拚命,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竟被他殺到了宇文清跟前。


    “我該叫你宇文清,還是叫你白衣?”


    蕭采繹指刀向宇文清,形容兇狠,濃眉之下,一雙怒目幾要噴出火來。


    宇文清雖是驚疑,卻不得不道:“戰場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話猶未了,蕭采繹已橫刀劈了過來,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棲情麽?”


    宇文清心神大亂,他也知自己選擇了宇文清這個身份,對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樣的打擊,卻不敢深想此事的後果。


    心亂如麻之際,他幾乎無法應戰,三招之後,已被蕭采繹劈上肩膀,差點掉落馬下。眾將一擁而上,護住他和蕭采繹激戰。


    即便受傷,宇文清還是不敢讓蕭采繹出事,又見蕭況、蕭采絡前來營救,忍了痛忙讓部屬暗中安排,務必將他們父子三人放出去。


    這時宇文清聽到了前方有人歡呼,而蕭氏軍中有人慘叫。


    蕭采繹中箭了,不知何處飛至的暗箭,從蕭采繹後心要害直直透入!他死於對宇文清對陣之時!


    “……蕭采繹是中了暗箭而死。那支箭來的蹊蹺,仿佛有意藉此挑起宇文氏和蕭氏的勢不兩立,或者也可能,是挑起我和你的勢不兩立。我一直沒有查出那是誰射的箭。”


    宇文清扶住梨樹,激烈地喘息著,眸中卻有火光跳躍,愧疚、憤怒、憐惜以及求恕交錯如織,向我凝望。


    “夠了!”明明這一切都是長久以來我想了解的,可聽他說了出來,我同樣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咆哮道:“你又想說,是安亦辰背後使的壞,來挑撥你和我麽?”


    宇文清臉色雪白,但回答很快:“我感謝他救了你,但我不信任他。他的城府太深,連對你都能用那麽多的心機,何況是在波詭雲譎的戰場之上!我相信他不會放過任何的機會,尤其是一舉兩得的機會!”


    “不管他做了什麽,他都是我的夫婿,永遠都是。”我打斷他,麵色必然也與梨花一般了。但我依舊倔強而僵硬地吐著字:“從你將我逐出越州城,追殺安亦辰那天起,他就已是我認定的夫婿,這一生的良人。因為我知道,不管我淪落到怎樣不堪的境地,他都不會放棄我,拋棄我。”


    宇文清忽然平靜,緩緩說道:“我知道如今你的心裏隻有安亦辰,半分也容不了我,我也不想成為橫亙在你們之間,害你們夫妻有所隔閡。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沒有下令逐你出越州城,也沒有下令追殺安亦辰。大越太子,於我隻是浮生一夢,我從不曾放在心上。我不想傷了你們夫妻感情,但也不想看你癡心到失去理智。”


    “我救你才是失去理智!”我憤憤地叫道:“你隻是個文過飾非、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也許,我內心並不認為宇文清是那樣的人,但此刻,我隻想狠狠地傷他,看著他在痛苦裏掙紮,卻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報復的快感由然而生,可淚水終於無法控製,泉水般傾湧而出。


    宇文清垂著眸,默然望著我在落花如雨中哭泣,卻依舊倔強地瞪她,不肯低頭,蒼涼地笑了一笑,輕聲道:“是……我是小人。你別哭了罷?”


    他將玉簫棄了,為我揀去髮際的一瓣落花,遞給我一塊帕子,憂傷望我。


    清新潔淨的青糙氣息,如斯熟稔,自然親呢的動作,亦是如斯熟稔,熟稔地讓我在心痛之中,沒來由地平添幾分恨怒。


    “你離我遠一點!”


    我高聲叫著趕他走:“你這個懦弱無能的偽君子!你這個虛情假意的混蛋!你這個畏頭縮尾的王八蛋!”


    我從沒想到過,有那麽一天,我會這麽不顧儀態地瘋罵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當年的白衣。


    我曾那樣的依賴他,用最虔誠的眼光仰望著他,不敢流露出半點尖牙利爪的本性,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壞我在他心中的美好。


    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已轟然崩潰。他的美好,我的美好,都已歸於華陽山的那堆灰燼,不管那堆灰燼,是因何而來,都不能再改變如今命定的慘澹結局。


    宇文清聽我罵著,蒼白的麵頰浮過近乎虛無的淡淡笑意,而那對很好看的梨渦,滿滿盛的,是剪成了碎片的悲摧,似見得到他砰然心碎的鮮血淋漓與悲哀無限。


    他轉身沿了細石子的小徑,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臥房。


    跨入門檻時,他又回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居然不是心痛,而是擔憂。


    他在我為擔憂?擔憂什麽?


    我茫然立於風中,胡亂用他剛給我的帕子擦著淚。


    帕子上,有曾讓我心醉神迷的清新氣息,如晨間縱馬於糙原時,馬蹄濺出的幹淨的青糙氣息。


    小小的庭院中,梨花零落,隨風飄舞,織煙如愁,應是一半春休。


    240.訣情篇:第二十一章 波詭雲譎知何如(三)


    這日下午,我一直趴在屋中休息,不讓人看到我紅腫的雙眼。


    聽林翌說宇文清已在著手準備逃離瑞都了。


    而我正坐立不安地等待他離開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便可以回到秦王府,回到安亦辰身邊,繼續過我富貴逍遙的日子。


    安亦辰必定很生氣了,但他性情豁達,又那般寵我,這次是我不對,我下個氣,主動和他陪禮,說上一堆好話,想來也就不會和我計較了吧?


    宇文清說他城府極深,心機深沉,我也承認。隻要他真心待我,這些根本稱不上是缺點。


    蕭采繹的死,宇文清推脫得幹淨,但即便他說的是真的,也未必就與安亦辰有關。


    ——便是有關,以當時的複雜形勢,隻怕也怪不得他。


    宇文清還推脫不知追殺我們之事,細想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那些追殺的騎兵奉命行事,未必就是直接奉了宇文清的命令。說不準緋雪或者宇文清手下的其他將領冒了三公子的名義下令呢?自然,不會是宇文宏、宇文頡的命令,他們絕不可能會放過我,讓我安然離開。


    至於宇文清有沒有將大越太子的權勢地位放在心上,已經沒那麽重要了。畢竟他最終選擇的,是他的太子之位,而不是我。


    ——如果我真的比他的太子之位重要,以他當時的勢力,找到我,帶走我,都不是太困難吧?


    無論如何,都是他始亂終棄,辜負了我!


    晚間,我正抱了我的雪狐鬥蓬髮呆時,有人敲門。


    來的人,居然是宇文清。


    “我可以進來麽?”他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溫和有禮地向我詢問。


    我懶散地將門打開了些,回到桌邊坐著,撫著鬥蓬細密的針腳,想著另一件手工粗劣的雪狐鬥蓬。


    若是安亦辰氣得厲害,我不妨再為他fèng件漂亮的春衫,必定可以消融他的怒氣了。


    “什麽事?”我很是無禮地瞪著他,甚至不曾請他坐下說話。


    宇文清垂眸看著我手中的鬥蓬,強笑道:“嗯,似乎安亦辰也有這麽一件暗紫色的鬥蓬。”


    “他那件是我fèng的。”我挑釁望著他,道:“兩件用了一樣的布料和雪狐皮。”


    “你做的鬥蓬……”宇文清的稀薄笑容果然變得苦澀。


    我撫著鬥蓬上的褶皺,不耐煩道:“你沒什麽事就出去吧,我想睡了。”


    在秦王府時,因為要等安亦辰,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出府後習慣百無聊賴,常一早便睡了,可惜每夜都睡得不好,縱然無所事事,也是終日無精打采。


    “我準備明天動身回大越,路線已經預定好,到時會有越國的將領在滄江邊接應。”他的眸中褪去苦澀,笑意溫潤,看來寧和安謐。


    “那好啊!”心中跳了一跳,但我還是漫不經心般答道:“你回你的越國去,我也該回我的秦王府了。”


    “可不可以,再送我一程?”宇文清靜默片刻,忽然有些急促地問道。他纖長的指骨扶住了雕花小桌,青紫的筋絡清晰浮凸。


    我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他的性情雖是溫和,卻也有著十分的傲骨,從不屑於向任何人低頭。所以治病救人,他向來信意而為,從不為權勢所屈;當日蕭采繹略略冷落,他會不告而去;被安亦辰誘擒受辱,寧可受刑,也不肯求饒半句。


    “你怕安亦辰的追殺?”我疑惑地問。


    若有我隨在他身邊,安亦辰自然有所顧忌,便是實在給逼得沒法子,把我抓了當盾牌,也可以有機會順利逃脫了。


    我問得直白,甚至口吻中故意含了些侮辱和不屑,果然把宇文清的臉色迫得紅漲。


    你要我瞧不起你麽?我暗暗冷笑。


    宇文清一點一點將扶了桌的手指屈回,收緊,藏到寬廣的長袖內,緩緩地吐一口氣,輕輕道:“是,我怕。你可以答應送我麽?”


    我的腦中有片刻的轉不過彎,然後狠狠地盯住他,道:“既然你這麽無能,我自然要送你。”


    宇文清咬住嘴唇,雙目終於流露出一絲屈辱。


    但他還是說道:“謝謝你,棲情。”


    他的感謝,居然還很真誠。


    那種糾纏了感激和憂鬱的真誠,讓我越發地迷惑了,迷惑地答應了,去當他最危險時的盾牌。


    第二天,我們都換了粗衣布服,用頭巾包了頭髮,掩去太過奪目招眼的容貌,坐上一輛平凡的馬車,直驅城外。


    車駕的位置,坐的是林翌和李叔,都是褐衣芒鞋,平凡之極,走在人群中,立刻如水滴匯入大海,不見半點特別。


    而其他人均已混雜在人群中分開出城,約定在城外相見。


    城門口雖有例行檢查,但並不嚴格,我和宇文清怎麽著看都像偶然進城來探親的鄉下夫妻,不過掀簾略看了看,便放了行。


    待出了城,宇文清目注於我,苦笑道:“安亦辰一定在滄江一帶尋找我們,說不準,已派人到南越打聽動靜去了。”


    我不屑望他一眼,道:“我不信你有多厲害,能把他逼得這樣緊張。”


    宇文清頓了一頓,才答道:“他未必緊張我,卻緊張你。”


    我忽然悟了過來。安亦辰不會以為我跟了宇文清回越州了吧?


    我也緊張起來了,瞪著宇文清道:“叫他們快些趕車,到了滄江,我還要趕回瑞都去。”


    如果安亦辰認為我隨了宇文清離去,那種怒火恐怕不是幫他做一兩件衣衫就能平熄的了。我必須盡快趕回去,以免得他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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