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享受極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候。  奴隸推著車,使他正麵對觀眾,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做演講。  他俯視腳下的所有人,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我自流火熱油紛飛的猶太而來,這雙善察疾苦的耳朵已經飽受折磨了。懷藏禍亂之心的暴民如附骨之疽,羅馬的心髒遭到搖撼!自奧古斯都流淌下來的血液遭到質疑!我憎恨策反之徒,正如同我憎恨無法使解脫人民於水火的自己一樣!”  他又開始大擺正義之詞。  “尊貴至上的皇帝選用我,作為掌握羅馬公平正義的大法官。這意味著我的一生將在合理與合法的境界中渡過。我謹記神聖職位賦予我的職責,以追真求義的心靈保護羅馬,在骨頭上鐫刻貧苦之人的名字,眼球裏隻裝著理法。所有違背法律的言行將受到我的抨擊,所有悖逆人倫的惡行將遭到我的唾棄!我想以正直博愛的心靈愛著羅馬,如有違逆……”  突然,一隻箭矢破風而來,嗖地一聲刺穿他的咽喉。  台下的貴族嘩然,沸騰一般炸開了鍋。  達荷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塗有蔻丹的嘴巴象魚一樣一張一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想繼續說話,一張口卻噴湧出大量的鮮血,喉嚨裏有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癱軟了身體,怔怔地低下頭,下巴碰到了指頭粗的箭矢。他呆愣著,伸手摸了摸脖子,看見手掌上的血,半天都沒有反應。血流如狡猾凶悍的長條怪物,從他脖間成股成股鑽出,帶動身體一下下地擺動。  很快,他就倒在半球裏,眼睛大睜地斷了氣。他至死也沒意識到自己會死的事實。  貴族們嚇得驚叫連連,很多人都抱著頭四處逃竄,踩到了同僚長得及地的官袍,嘴裏叫喊著神明的聖號。撒花瓣的女奴更是大聲尖叫,從高處摔落下來。  場麵變得極其混亂。  隻有赫倫一人沒有驚慌。  這時,皇帝的近衛軍披甲執劍而來,訓練有素的他們象圍牆一樣將人群禁閉其中。人們衝撞幾下,看到近衛軍的獨特鎧甲,慌亂的場麵一時得到控製。  身穿骨磷紫的皇帝走上高處,他遺傳自父親的紅頭發在遠處都象火焰一樣明晰。  浸染紫色的絲袍,是屬於皇帝的衣服。浩瀚的羅馬帝國裏,隻有他才能使用這一罕見的顏色。  官員們紛紛收斂,朝那紫色的絲袍下跪。  “安敦尼以於大難之時勇擔困難為由,請願去猶太。這不過是他亡我奧古斯都血脈的陰謀!我以終身大法官的頭銜引他回來,希望你們永遠記得此刻的他!”  皇帝陰沉著臉,在高台上聲色嚴厲,“他與暴民串通,企圖利用信仰取得兵力,妄圖猶太自立門戶,而他就做那一彈丸之地的元首!此人即便死了,也當受剝皮割舌的刑罰!這是給已經或將要懷有異心的人的警示!此警示與台伯河同壽命,即使日月之光皆淡褪,此警示絕不減弱一分一毫……”  皇帝其實還說了很多話,但赫倫都沒聽進去。他隻是安靜地望向達荷的屍體,那是他很久的仇敵了。  前世時,達荷與布魯圖斯勾結,奪走了他的波利奧;而今生,他又以卑鄙的手段,以他的摯愛為籌碼,奪走了他的元老身份。  赫倫感到無比的快意。  他的所有宿敵,在此時終於全部都付出了代價,沒有一個得以逃脫。  ……  加圖索收到消息,來到波利奧時,天空湛藍如倒掛的海水,沒有一絲雲翳的瑕疵,就這麽傾瀉到人的眼睛裏來。什麽顏色如果純正無瑕到極致,反而就有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太陽的金光也蓋不住這仿佛能淨化靈魂的藍。  赫倫站在中庭中央,仰著脖子,靜默地盯著藍天,比他身後的石灰像還要顯得靜止。  許久之後,他才對著天空伸出手,好象在撫摸這純淨至極的藍天。  他的官袍有所變化,從原本的金紅色變成金紫色,紫色絲線細密地鑲在衣擺,金紫變幻出熠熠閃亮。陽光之下,他象某種稀世的扇貝,可以反射斑斕的光彩。  “看來你已知曉皇帝的新政令了。”加圖索走過去,“他賞給你的紫袍,可隻有幸運的埃及總督穿得了!”  赫倫沉溺在藍色裏,被他的聲響驚醒,“加圖索,連冥神手下、負責抓取亡靈的冥使都不如你現身得突然!達荷的死亡,應該會讓你開心很久吧!”  “當然!但我更為你開心。”加圖索笑了笑,“埃及是元首行省,屬於皇帝的私人財產。他選擇了你擔任他私有財富的管理者。今後,你可以遠離汙濁的元老院,在那片富庶的地方安寧地生活。”  “因為我忠心耿耿,他看到了這一點。”赫倫回道,“達荷以下地獄為代價幫助了我。倘若沒有他那些信件,我不可能得到如此殊榮。”  加圖索扯了扯他紫色的袖擺,笑著說:“埃及總督隻有騎士才能擔任,也是達荷將你變成了騎士。”  他有些感慨地輕歎:“他野心勃勃步步為營,最終慘死於大庭廣眾。而你——我單純的表弟,論起政治頭腦,絕對不敵達荷那個家夥,卻得到了最令人羨慕的結果。”  赫倫想了一會,說:“命運終會為所做的一切買單,無論是善還是惡。”  “沒錯,但你無疑是幸運的,比我這個天天和那幫白毛猴子周旋的表哥幸運多了!”加圖索說,“作為管家,你隻要遵循皇帝的命令就好,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去整治。”  他扶著赫倫的肩膀,語氣也有罕見的沉定:“你的一輩子都象活在童年。”  赫倫愣了一下,眼神暗下來,“這句話也有人對我說過……”  “誰說的?”  “……盧卡斯。”他神色深沉。  加圖索會意,提醒他道:“猶太的暴亂,因為達荷的死亡而提前結束了。今晚軍隊就會回城,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赫倫歎了口氣,“我知道。”  ……  月亮爬上樹梢時,赫倫已經褪下了官袍,換回平常的輕便服裝。  他站在廳殿門口的銅鏡前,僵硬地梳理自己的頭發,動作有些急躁。  梳子遇到發結,他動作太急切,硬生生扯下來一團頭發。  他吃痛,索性扔掉梳子,揪住衣領深呼吸幾次,手指抖動得厲害。  赫倫期待而又恐懼。他必須用手捂住嘴,慢慢蹲在地上,才能使自己不會因為腿腳發抖而腳步不穩。他緊張得腹部絞痛,胸口憋悶得象被扼住咽喉,血液齊刷刷地往頭腦衝撞。  他這輩子都沒這麽緊張過,好象所有值得警醒的事情全部集中於此刻,刺透了他瑟瑟發抖的靈魂。  他終於要確定盧卡斯的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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