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粗莽的日耳曼男人,在讀書時像一位假正經的紳士;可一旦闔上羊皮卷,他就會叼一根稻草,鋒芒畢露地笑著,那股痞裏痞氣的男人味就四處溢散,任何東西都不能使他軟弱。  唯有麵對赫倫時,他才表現得像一隻馴服可愛的大貓。  這天清晨,空地中回蕩著磕巴的朗讀,錯字連篇。  盧卡斯來回踱著步,咕咕叫的鴿群被他分成兩半,雲朵一樣匍匐在他腳邊。他穿著深紅的短袍,從高處看,就像一道紅閃電劈開白羽做成的雲彩。  他走累了,頓住腳步直接坐地上,手捧著羊皮卷,費勁地回想下個字的讀音。  突然,一顆玉米砸在書卷上,嘣地一聲。  他覺得是鴿子啄食時甩飛了玉米,沒怎麽在意,繼續讀下去。  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玉米像珍珠落盤似的掉下來,有的甚至砸到他頭上。  他心裏一沉,抬頭往上看——  赫倫壞笑的臉就這麽撞過來,像一隻美麗的小惡魔。  盧卡斯愣了愣,旋即衝他一笑,舉起羊皮卷搖了搖,一副亟待表揚的模樣。  赫倫挑了挑眉,暗自滿意盧卡斯的聽話。  ——可事實證明,他並不如表麵上安分。  就在這天下午,盧卡斯再次不告而別了。  和上次一樣,他留下一張字條:  【我還會回來,請不要剔除我的家籍。】  奴隸把紙條送來時,赫倫正在餐室,哼著歌兒,調製一杯顏色分層的酒。  他放下酒具、接過紙條一看,倒抽了一口氣。  “這個混蛋!”他猛地一拍桌子。酒杯被震得跳起來,平靜的色層糾纏在一起,呈現出亂七八糟的顏色來。  奴隸畏畏縮縮的,沒敢吭聲。  赫倫把紙條攥成一團,氣惱地說:“自作主張的奴隸必須受到嚴懲!”  奴隸咳了咳,掂量著用詞說:“……您要不要剔除他的家籍?”  赫倫想了想,把紙團又展開,壓平褶皺,歎口氣說:“算了……等那家夥回來再說吧。”第18章 遲鈍的赫倫  盧卡斯的離開,並沒給赫倫帶來多少改變。  他依舊喂鴿子,陪範妮聊聊天,去郊外釣魚,在奴隸犯錯時嚴厲教訓,在添了藥草的熱水裏泡澡,心情好時還會學習烹飪。偶爾他才處理家事,聆聽奴隸匯報錢財的進出,接待幾名客人。  除了內心隱約的焦躁,他的生活看似風平浪靜。  他偷偷打聽了布魯圖斯的情況——  他的冤家整天閑在家裏,除了坐吃山空外一點動靜都沒有,比他還要安閑。  季節已進入深秋,加圖索迎來他第一個孩子。也許神明接受到蘇拉的禱告,孩子是男孩。  後繼有人的喜悅令加圖索大擺宴席,邀請赫倫和範妮來家裏赴宴。  範妮因為身染重病沒有去。她囑咐赫倫捎帶金手鐲和絲綢作為賀禮。  赫倫去往加圖索家那天,天氣格外的好。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時候,疲憊流轉的四季中,唯有此時是名副其實的感官美好。  噠噠馬蹄聲中,赫倫坐在馬車上,撩起簾子把頭伸出窗外。  路邊高大的櫸樹沾滿黃葉,緊密地挨著。兩側的黃葉在高處相接,路麵也鋪就一層厚厚的黃葉,形成圓筒式的黃葉隧道。陽光透過葉間的縫隙,折出一道朦朧的七彩光圈。  他的鼻尖下湧動著秋葉的清苦味。隧道很長,像貼了一層內裏的黃絲緞,與世隔絕。盡頭的藍天縮成玻璃球大小,如一枚藍水晶鑲在漫天黃葉中。  他好像想到什麽模糊的場景。那類似於塵封的羊皮卷裏的一行小字,虛夢裏的假影,或發黃的舊書信什麽的。  他是在瞥見那箭矢般的陽光時,才回想起來的——  那是拉丁姆的玫瑰隧道,盧卡斯為給他解悶而製作的。除了顏色外,和這黃葉隧道很相似。  他眼前浮現玫瑰色的畫麵,微笑起來。  加圖索的家宅很是特立獨行。外牆嵌滿堅硬的彩貝殼,石柱的雕花塗上彩色。中庭裏豎著維納斯的雕像,她豐滿的嘴唇塗以西班牙朱砂,捏起的蘭花指中湧出噴泉。  這裏像極了童謠描繪的世界,浮誇的彩色帶點童真。赫倫甚至懷疑,這些顏料吃掉了加圖索大部分的收入。  分娩之後的蘇拉有種母性的溫暖。她躺靠在絲枕上,額上圍著紅絲帶,臂彎裏摟著新生兒。她連呼吸都放緩了,唯恐吵醒她的孩子。  赫倫輕聲走過去,瞅一眼嬰兒。  他的臉皺巴巴的,像核桃皮,全身通紅,像一個縮小版的老頭。赫倫被這種初生的醜驚到了。  “哦,原來剛出生的孩子是這樣的……”赫倫扯出勉強的笑,把帶來的金手鐲套在嬰兒的小手腕上。  蘇拉撈住嬰兒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她不斷打量嬰兒的臉,又硬生生別開視線,對赫倫說:“加圖索不讓我總看他,可我根本忍不住。”  赫倫抬眼,“他為什麽不讓你看他?”  “剛分娩過的女人不潔淨,用帶著汙血的眼睛盯著孩子,會給他招致厄運。”蘇拉無奈地說。  “噢!我本來以為加圖索不會信這些東西。”赫倫說,“他原本不這樣的,當了父親後好像變了不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加熱了他的冷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芥子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芥子醒並收藏我加熱了他的冷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