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翰林院何在?”


    “微臣在。”


    “禦史台與諫院何在?”


    “微臣在。”


    “爾等出列。”


    一眾穿著綠色朝服的官員半弓著身子走出隊列,站在了中間。


    “爾等俱是言官,今日且來辯一辯,官家該不該下罪己詔?又該不該退位?”


    眾人皆不開口。


    “今日眾位可暢所欲言。”高滔滔抬手示意他們起身,“太祖曾有令,不得殺上書言事人,言官進諫無論何事何時均無罪。”


    太傅:“天子尚未親政,若有罪,皆老臣失教之罪。”


    高滔滔:“給太傅搬個凳子。”


    太傅:“老臣不敢。”


    “你站得近,人又高,哀家脖子累得慌,坐吧。”


    太傅便坐了下來。


    有諫官上前一步說:“漢文帝劉恒為止水旱疾疫之災,武帝劉徹窮兵霸武大興土木而輪台思過、唐太宗李世民為旱、蝗災而祈福,憲宗為久旱求雨,均下過罪己詔,臣以為,官家為止江南水患、平民憤民怨而下罪己詔,乃身為天子為天下止災而存萬民,是天子之本分也。”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朝堂上,讓趙煦下罪己詔的附議聲竟過半。


    潤王弓著腰站在前排,將這些那些聽在耳裏,紋絲不動。


    高滔滔:“那再論一論江南百官請願之舉,是論功行賞,還是論錯行罰?”


    太傅:“這是挾威逼宮,妄議天家,該罰。如今洪澇災害之時,百官不守其職……”


    有某言官上前打斷了他:“微臣不敢苟同太傅之言。”


    高滔滔示意道:“你說。”


    “官家向來身弱,如今國民有難之時又任性離宮,體有虧,德亦不足;而潤王安民濟物,責憂民苦,愛民如子,秉性純孝,臣以為,撥亂反正亦無不可。”


    “臣附議。”


    隨著這些話語,潤王的腰弓得更低了,態度也更恭謙了。


    隊列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附議聲,遠比之前的附議聲小得多。


    更多的人還是在等太皇太後的決斷。


    “好,最後一個,爾等再辯一辯,這遺詔是真是假?”


    滿朝堂的人都將腰彎了下去。


    “潤王上前。”高滔滔說道,“他們都不敢說,你來說吧。”


    潤王上前一步,弓腰下去:“請母後定奪。”


    “你說請我定奪,倘若我定奪得不合你的意,你認不認?”高滔滔不笑也不怒,“今日請諸位來,便是要諸位一個態度。”


    “諸位不用粉飾太平,也別想左右逢源,哀家再問一遍,遺詔該是真的,還是假的?從太傅起,一個一個說吧。”


    太傅:“先帝駕崩之時,老臣正侍奉左右,傳位詔書乃是老臣親耳所聽親眼所見,何來什麽聖地遺詔,自然是假的。”


    太保等幾位老臣:“老臣親見傳位詔書。”


    詔書令幾位官員:“臣附議。”


    潤王一黨自然有人站了出來:“先帝病危之時已然昏迷,在昏迷前先帝與潤王兄弟倆抵足而眠,足見兄弟情深,若有遺詔也無可厚非。”


    高滔滔:“樞密院諸位表個態吧。”


    樞密院之後,她又點了兵部。


    最後回到潤王。


    “潤王你呢?”她問道,“抬起頭來回話。”


    潤王抬頭:“若母後以江山相托,兒臣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這話一出,滿朝都靜默了。


    高滔滔坐在椅子上,一時也沒有說話,視線從這幫臣子們的臉上掃過。


    事到如今,朝中諸派已經分明,擁立新主的,守舊的,牆頭草的。


    擁立潤王的這些人,其中有言官、有樞密院某位姓童的、有兵馬司某位副指揮使……


    自己這個兒子,還真是……有長進了。


    樞密院掌虎符,兵馬司管三軍,這意味著江南兩路的廂軍、禁軍極有可能已經落入王定國之手。


    但王定國卻仍以江寧府兵押送百官上京威逼,這其中有何玄機?


    莫非是府兵先行試探,看自己會作何選擇?


    她沉默著,便有人站不住了。


    “臣大膽,請問太皇太後,江南水患,京都亦有水患,洪澇過後還需防治疫情,各地災民集結造作亂,朝堂正是風雨飄搖之時,請問官家何在?”


    “官家究竟是於此紛亂之時任性離宮,還是已經……”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皇太後明示。”


    高滔滔心想,問得好啊,她也想問,趙煦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


    “報,江寧急報!”


    垂拱殿外,有內侍手托著竹簡快步跑來。


    “太皇太後,江寧府再發檄文,稱江寧各州縣共32處洪患,死傷災民超15萬,為百姓計,請官家下罪己詔。”


    於是朝堂上半數朝臣同時彎腰:“請官家下罪己詔。”


    潤王臉上出現了若隱若現的得意之色。


    晟郡王在人群後噗通一聲跪倒:“皇祖母,如此危急時刻,皇兄到底去了哪裏?皇祖母你告訴晟兒,晟兒必定將皇兄請回來,我趙氏男兒,絕不做縮頭烏龜。”


    高滔滔的視線越過人群看向他。


    陳南山從一眾低頭的朝臣中越眾而出,高聲呼喊:“太皇太後,臣願帶提刑司眾人前往江寧邊界。”


    高滔滔:“說來聽聽,你想怎麽做”?


    陳南山:“稟太皇太後,若為百姓祈福,以一人之過,求萬民心安,使年穀豐登天下大安,下罪己詔則是天子之願。”


    “但江南水患,即是天災,也是人禍,此時本應是救災賑災之時,江寧官員卻棄百姓於不顧,美其名為請願,實際不過是為一己之私,置災民於洪澇、饑餓、居無定所中。”


    “臣願帶提刑司前往陳留,若江寧眾官願談則談;若不談,臣願行提刑司監察之責,追查諸人擅離職守、賑災不利之罪。”


    高滔滔終於笑了起來:“好。”


    “傳哀家懿旨,擢升陳南山為正四品提刑司副使,賜便宜行事之權。”


    “樞密院聽令,出虎符調京畿路大營一萬軍前往江寧鎮壓王定國。”


    “諸位愛卿聽著,先帝駕崩之時,親口囑咐哀家,六子孝且仁,堪當大任,並點太子太傅、太保為帝師,聲聲懇切,猶在耳邊。”


    潤王的臉色便陰沉了下去。


    “所謂遺詔,不過是牽強附會。”


    高滔滔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台,一直走到了潤王身前。


    “至於罪己詔,諸位也請聽著。”


    “天狗噬月,太廟塌陷,皆因哀家之過。該下罪己詔的不是官家,而是哀家。”


    “哀家垂簾聽政多年,於官家束發後還把持朝政,貪戀權勢,有罪,便於今日下罪己詔以昭告天下子民。”


    “並請諸位共證,官家大婚後,哀家便該退回寶慈殿頤養天年,將政務還與官家。”


    “請欽天監、宗正司擇良辰吉日,官家該大婚了。”


    滿朝文武皆跪下,口稱“太皇太後三思”,餘音繞梁不絕。


    高滔滔站在潤王麵前,離自己親兒子不過半臂距離,此刻見自己的親兒子抬眼看她,麵色凝重,眼神憤恨,用極低的聲音逼問了一句:“母後,當年、今日,你為何都如此偏心?”


    她靠近潤王,一如幼時那樣將他抱在自己臂彎裏:“兒子,你捫心自問,當年若是傳位與你,你哥哥的幾個兒女你弟弟的幾個兒女有誰能活?”


    “母後何必遮掩,”潤王怨毒道,“這權勢迷人,兒臣自然不如母後體會得多。”


    “母後的野心從你父皇起就不曾掩飾過,但我兒,你且記著,不論當年還是今日,我所選擇的,不過是讓我和我的兒孫都能活下去的路。”


    “王定國既然是你的心腹,那便是哀家的大患,哀家不殺你,但他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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