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記錯的,大概五六年前吧,不,五年前初夏,那會我家阿囡成親。”


    “大雨連下了半月,荷包套被衝垮了,我家阿囡的轎子隻能繞道走了好遠,抬轎子的幾個阿公我不得不多打發了幾條肉……”


    小七妹在他跑題後又自然的將話題拉回來:“青叔嫁女是喜事,隻要阿姐一家和樂,多費幾條肉也值。就是那荷包套可太不懂事了,怎麽能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垮了呢?”


    “可不就是麽,”青叔一拍大腿,“忒不懂事了,還不是那年雨太大……”


    “那年我才十歲,”趙煦哼了一聲,“可不能怪在我頭上。”


    小七妹見他氣哼哼的,便安慰了一句:“對,得怪你爹和你家祖宗埋錯了地,得挖出來重新埋……”


    趙煦被噎住了。


    “你別打岔,”阿梅說,“我想聽青叔說故事。”


    雨已經停了,但天空還是黑雲密布。


    “我們附近這三個村在這一帶算是地勢高的,幹旱時全靠荷包套蓄水,才能澆灌農田和池塘,我們村才能養養魚種種田。三個村的生活全指著荷包套呢。”


    “洪水來了也靠荷包套能蓄水,不至於一下子把我們這淹了。”


    “但要是荷包套垮了,下遊的村子就該全淹了,”青叔和那幾個漢子全都一臉傷懷,“那下遊的人就該沒活路了。”


    “不管是為了自己村,還是為了下遊別的村,”青叔說,“這個荷包套的清淤通渠我們村都是應該做的。”


    “那年也是,我們幾個趁著雨停,就喊了附近村子的人一起去清淤,大傻呆就陷在淤泥裏,羊皮囊扁了,人也暈了。”


    “我們幾個把他拉上來,我家那口子給他紮了幾針。”


    “醒來後,他兩眼發直,見誰都怕,一門心思往水裏跳,嘴裏大喊著殺人啦別殺我……”


    趙煦:“跟今日救的這位勇士一模一樣,連嘴裏喊的都差不多。”


    小七妹心生懷疑,便將手放在今日救起的勇士頭上仔細摸索,從前到後,從左至右,終於在他後腦勺的那塊凸起下方,摸到了不同尋常的手感。


    她“咦”了一聲,還沒使勁,今日救起的勇士“哎呦”一聲大喊,嘴裏又是一句:“不要殺我……”


    “誰要殺你?”小七妹低聲問道,“用什麽殺你的?”


    “當官的,當官的要殺我,”勇士搖著頭,十分驚慌的往長貴身後躲,“用的麻衣……”


    “麻衣,麻衣……”被長貴一直牽著手腕防止走丟的大傻呆突然跳起來,“麻衣,麻衣……不要殺我……”


    他的眼神看著某個虛空的地方,身體保持著往前弓腰下跪的姿勢,兩隻手擋在自己的臉前,跟著今日救起的勇士一起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朕要殺了他們!”趙煦氣得臉通紅,“朕一定替你們殺了那些人!”


    青叔他們不懂,撓著頭紛紛詫異地問趙煦:“你小子說的是誰?你要殺誰?誰要殺大傻呆他們?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七妹也沒言語,隻認真的盯著趙煦。


    “大傻呆和今日救起的……嗯,二傻呆,他們都是順洪流而下的羊報勇士,若有人要殺他們,誰也不會傻到跳入洪流裏去殺,必然是已經登船上岸了。“”


    趙煦言之鑿鑿地分析道:“但他們身上的羊皮舟都沒解開,不可能是上岸很久。”


    “隻怕是他們在洪流中被守候官拉上船,還以為是終於得救,其實是遇到了歹人。”


    大傻呆之所以保持著弓腰的姿勢,隻怕是正在跪謝他們時,被人襲擊了後腦勺,暈迷後又被人重新扔進洪流裏。


    一個已經被打暈迷的人,如果沒有好運氣,怎麽可能在洪流中活下來?


    “可是,那些歹人為什麽要殺他們?”阿梅不解地問,“難道是為了一千貫錢?可一千貫錢連我阿爹的半個印章都買不起耶。”


    青叔將收不回的下巴托了回去,擦了擦快流出來的口水:“我兩輩子也賺不到一千貫錢的。”


    “該殺,這人別落在我手裏,我得讓他五馬分屍。”趙煦恨恨地說,“羊報英雄可是真正的舍身忘死報效朝廷和百姓,居然還有人敢打他們這一千貫錢的主意,該殺一萬遍。”


    阿梅給他鼓掌:“趙小六,那該怎麽把這些人查出來?”


    “這……”趙煦為了難,“太傅沒教過。”


    小七妹望著已經連成汪洋的荷包套問道:“那伍叔還回得來嗎?”


    伍叔沒有綁羊皮舟,也不是為了賺這一千貫,這村裏的人連羊報有錢可得都不曉得,隻是為了讓下遊的百姓不要遭了洪災。


    這樣樸素樸實的人,不該死在這汪洋洪流裏。


    突然,小七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抓著青叔問道:“青叔,你之前說大傻呆被救上來時,腰間也綁著沒投完的水簽,那一年洪災有哪裏被淹嗎?”


    青叔還在撓頭想,趙煦已經臉色大變,下意識的拉著小七妹的袖子,背書一樣背出了一段話來。


    “元豐九年,太湖地區大雨,洪水咆哮,蘇南河道決口,奪淮入海,哀鴻遍野、沿岸死傷毀損不可勝計;抄紮之時,裏正乞覓,強梁者得之,善弱者不得也,附近者得之,遠僻者不得也,胥吏所厚者得之,鰥寡孤獨疾病無告者不得也,受災者數赴點集,空手而歸,困踏於洪災塌陷之時……”


    小七妹急了:“說人話!”


    “太傅說,蘇南大水,地上河暴增至扁擔溝決口,死傷無數……”趙煦急道。


    “那要怎麽辦?”小七妹也急問。


    “太傅……太傅沒說,太傅讓我寫策論……我策論還沒交……”


    “那誰會?”小七妹問。


    “李昱白會,”趙煦,“李大人於元豐七年入朝為官,元豐九年因治水有功,又恰逢皇祖母設立提刑司,便擢升為提刑司副使。”


    趙煦:“南方水患,他一定會來的。”


    “呃,趙小六,你也就比廢人好一點,”小七妹:“在他來之前,你能做點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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