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錢,是天底下最實在的東西,它是不會撒謊。


    但它會作祟,讓不是變成是,讓有變成沒有,讓黑的變成白的。


    還能讓人死。


    讓人撒謊,更加不成問題。


    “那究竟是誰撒了謊?”陳南山說,“目前最有可疑的是陳師爺。”


    “不,你說反了,”李昱白說,“最不可能的是他。”


    “你要是這麽說,那就說明是真有人引他出去的。”陳南山毫無懷疑的順著李昱白的思路說了下去,“就是為了製造他出逃的假象。”


    李昱白點頭。


    “那封信……難道是墨水的問題?軍中細作常用的雲母礬密寫術?”陳南山,“打盆水來,讓它現出原形來。”


    用雲母礬製成的墨水寫信,信件中的字在幹透後就成了隱形字,但隻要沾水,有雲母礬墨水的地方比其他地方不容易打濕,於是就會現出原形。


    陳南山興致勃勃地將信紙平鋪放入水中,等著看字跡出現,然而紙張全都濕了,也沒有等到結果。


    “這……”陳南山抬頭去看李昱白,“你猜錯了?陳師爺不是被故意引出去的?”


    李昱白顯然也很意外,但他想了想:“如果陳師爺是真的潛逃,為何偏偏揣著這封空白信?他若是要演戲,為何不提前準備符合他口述內容的信?”


    鹽官縣衙人數眾多,但在夜裏能入後院放火的寥寥無幾。


    “那我們來還原一下吧。”陳南山說,“縣衙人數眾多,但能入後院並在深夜放火的,隻有住在後院的人。”


    比如林長賢一家及仆婦,還有與正房隻隔一道牆的西廂院。


    西廂院與主院,僅僅隻有一道角門。


    角門被踹爛了,這是在發現起火後,西廂院的人為了救火才造成的,其中一個傷者,正是因為踹門傷了腳。


    第二個受傷的,是主院裏小廚房的人。


    也是第一個發現著火的人。


    “大人明查,小的在林大人家已經做了八年了,簽的是長契,家裏就靠著每月的工錢來過活,您說的那些什麽毒,不是小的放的,小的絕沒有害主家的心思。”


    廚房的人已經被關了幾天,問什麽答什麽,半點猶豫都沒有。


    “您說糟鴨?對,林大人愛吃,過幾日便要吃一回,林夫人和大小姐覺得吃了嘴裏有味,向來不愛吃,少爺還小吃不得,所以都是給林大人單獨蒸的一碗。”


    “那日沒什麽不同啊,要說不同,倒是夫人那幾日好似有些心事,茶飯不香,睡不安穩,總要點上安神香才睡得著。”


    聽到這,陳南山眼睛一亮。


    “安神香都點在哪裏?家裏還有誰會點?”


    廚房的人:“這……我一個小廚房的,哪裏知道夫人房裏的東西放在哪,這不得小娘才知道麽。”


    小娘,就是林夫人的陪房丫頭,也是通房。


    “這安神香,會不會就是女眷口鼻間吸入的毒物?”陳南山問,“仵作驗屍時,說用熱糟醋熏蒸出了口鼻間的黑色。”


    “可惜,”李昱白遞過來一份清單,“滅火後清點財物時,一根安神香都沒有。”


    “我現在過去重新點一遍。”陳南山一拍折扇就要走。


    “青川已經對過了,”李昱白叫住了他,“確實沒有。”


    估計就算有,也在大火裏燒沒了。


    “那隻能等去林夫人娘家那邊的人查探回消息了嗎?”陳南山,“小老七也沒消息,難道就這麽等著?”


    “怎麽會?”李昱白站了起來,隻身走到了門邊,陽光從門檻上溜過來,鋪在他的靴子上,靴尖上的金色紋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錢是萬能的,世上唯一能勝過它,甚至能操縱它的,就是權。”李昱白低聲說,“你和我的權,在這小小的鹽官縣,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


    現在的鹽官縣衙裏,誰最有權?


    自然不是剛升上去的縣丞周全。


    但周全無疑是對權的妙處體會得最深的。


    他從小小典曆成了不那麽小小的縣丞才四五天,得到的仰視和笑臉,就比他前四十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娘耶,這樣的好日子為啥來得這麽晚,又為啥好似要飛走?


    那個小道士到底去哪裏了?這幾天都找不著他,怎麽知道下一步到底該拜哪個山頭?


    那個什麽陳大人是肯定不會長久待在鹽官縣這麽個小地方的,他那仙人一樣的夫郎一走,肯定就會跟著走了。


    知州大人倒是不會跟著走,但問題是知州大人還能不能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呢?


    哎,小道長,我滴個親娘呐,你倒是出來指點個迷津啊。


    急死個人了。


    時間不等人啊。


    那位陳大人出了個公示,凡在今日未時至戌時之間,自告其罪者、或揭發有功者,犯死罪者可活;犯徒罪者,官大罪小,抵罪後留任;罪大官小,餘罪聽贖……


    周全的門被敲開了,是他未升官之前來往得多的舍友。“周全……”


    周全露出了一絲不耐。


    “拜見周大人。”舍友行禮說。


    “免禮免禮,”周全臉色好了,“老搭檔了,叫什麽大人。”


    舍友靠近他,壓低聲音問:“那位外地來的大官,說的是什麽意思?周大人,你給我指點指點。”


    “這還不懂,”周全也壓低聲音,“就好比咱倆以前幹的事,那些事都不大對吧,隻要咱倆揭發他人有功,那就免罪,還幹現在該幹……”


    他話沒說完,心裏“突突”一下。


    他好像找到了繼續當縣丞的法子了。


    唉呀媽呀,這腦瓜子可太靈光了,都不用去找小道士花那一千貫錢了。


    “陳大人,小的要揭發,揭發李師爺在林長賢林大人的指使下巧立名目,偽造賬目……”


    “小的要揭發,知州大人生辰時,林大人派人擔了兩擔禮……”


    “小的也有要揭發的,林大人帶頭賣板子簽……”


    李昱白斜靠在圈椅裏,,陳南山無聊地喝了兩盞茶。


    “下官要揭發兼自告,下官在林長賢的逼迫下,曾以越製為名目,奪了某富戶一半家資……”


    陳南山用扇子捂著嘴巴,藏起了一聲無聊至極的嗬欠。


    “小的也要揭發,四五年前,林大人扣晌不發,至河工無人做事,導致河道淤堵,河堤……”


    李昱白坐直了身體,隨手一點陳南山。


    已經昏昏欲睡的陳南山陡然清醒:“來呀,看茶,給這位立功人士潤潤嗓子,說仔細點,河堤怎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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