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這位是?”天生滿臉狐疑地看著我。我攥緊了拳頭:天生小時候挺乖的啊,現在怎麽這般討厭?“她是我的奶媽,負責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不愧是當過大小姐的人,明珠的說辭天衣無縫。“哦,不知貴派的二當家是否前來赴會?”天生對我真是念念不忘,“他呀,膽子太小,見了高山就頭暈,我叫他留下看家了。”明珠答得飛快,天生微微沉吟,轉換了目標:“不知大娘如何稱呼?”我心口幾下大跳,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她叫啞嬤嬤,生下來便是啞的。”趁著明珠解圍,我趕緊咿呀幾聲,表明自己口不能言。“師弟!”見師弟有些失禮,天德語帶責備,天生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了口。天德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九華山山勢嵯峨,溪澗流泉交織其中,景色極美,路途卻也頗為險峻,不過赴會的都是江湖人士,多少會點輕功,光從這“上山”一項,就可大約瞧出來人功力深淺。“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說的便是九華山了,此間乃造化尤物,日出、晚霞、雲海、霧凇、雪霰皆蔚為奇觀。”天德領頭帶路,不忘為我們介紹。“比起青霄,各占勝場。”我在心底比較,天生卻突然插嘴道:“九華山平素少有人煙,山中棧道年久失修,前方已有一段毀壞,我等以繩索牽連,二位行進時還需小心腳下。”說話間天生向前一指,隻見前方道路從中斷開,中間隻得一根麻繩連接了三丈的缺口,繩索之下白霧翻滾,不知究竟多深,陣陣山風吹過,麻繩隨風搖擺,更添幾分可怖。若真想踏繩而過,武藝膽識缺一不可。天生扭過頭看著明珠,眼光中帶著些許戲謔之意。棧道是不是因為年久失修從而斷裂猶待考察,我隻知此乃主辦門派給出的 “殺威棍”,一來展示門派威風,二來試探“下屬幫派”的實力。如果連這關都過不了,武林大會也不用參加了。這已是曆屆大會的慣例了,明珠卻是不知,眼見天生意帶挑釁,還道這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子看扁了自己。其實這倒是明珠錯怪天生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天生挑釁是假,見識明珠功夫是真,所作所為不過為了確定心中的那個想法。明珠第一次見天生就不對眼,此刻受了激,更是受不了,想也不想便一躍而起,妄圖自繩上掠過。一看明珠動作,天德就暗叫不好:即便師尊當真教了明珠幾手,但受年齡所限,明珠不可能有太高明的功夫,閻小姐此番乃是青霄貴賓,那是萬萬不可有閃失的。師弟言語莽撞,如果真出個萬一,自己不僅沒法向青霄交代,便是日後見了師尊也說不過去。天德心念電轉,便要上前助明珠一臂之力,卻見明珠足尖在繩頭一點,身子輕飄飄地升起,輕輕巧巧地越過了斷口,似乎十分遊刃有餘。天德天生張大了嘴,自忖就是青霄長老親力親為也不過如此,明珠小小年紀怎麽可以?此事看似奇妙,說來簡單。明珠剛剛抬腳,我就看出這妮子不成,於是伸掌按住了閻大小姐背心,內力吐出,明珠隻覺一股暖流灌入身體,用不盡的力道充盈全身,微微發力就如大鳥般飛過了缺口。青霄二人驚疑不定,明珠則非常得意:“鐵腳幫功夫全在腳下,這點刁難太過小兒科。”看明珠鼻孔朝天,我就哭笑不得:閻氏家傳武功注重下盤紮實,真以她自家武功上去,估計能一腳把繩子踩斷了。天德天生被擋住了視線,看不見我的動作,還道明珠當真天縱奇才,紛紛收起了小覷之心,天生轉過頭來望著我,語帶十二分的恭敬:“不知大娘武藝如何,可需在下相扶?”我忍住笑意,繃著臉搖搖頭,四平八穩地過了斷崖。姿勢不如明珠瀟灑,倆徒弟也看不出我的深淺。明珠早先睡了一上午,心裏又是說不出的快意,此刻精力正處於巔峰狀態,一路上蹦蹦跳跳,把本就不好走的山道走出了新花樣——哪兒有怪石嶙峋,哪兒有絕壁孤鬆,閻大小姐都要前去“展示輕功”,反正有我暗中出力,無論如何都能化險為夷。天德天生越瞧越驚,心裏早把明珠推上了武學奇才的寶座。看著二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不住搖頭:開山徒弟跟我的時間畢竟太短,看走路架勢功夫還算練得不錯,可眼光也忒差了些。正所謂事出無常必有妖,你們怎麽也不想想是不是後麵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啞嬤嬤在搗鬼?起先我怕極了被二人識破真身,此時竟然開始在心裏數落徒弟見識差勁,想來便是為人師表的獨特心情懷了。便在明珠興高采烈地上躥下跳以及生德二人不住的驚呼聲中,我們到達了九華山巔。與我想象的不同,本來人跡罕至的峰頂憑空起了一排屋舍,大批的武林豪傑擠成一團,喧嘩聲震耳欲聾。我仔細聽了聽,吆喝聲主要來自屋舍前的一幹年輕弟子,這夥人男女都有僧俗完備,每人手中都舉著一塊木板,上麵用毛筆寫著“清涼寺”“武夷劍派”“唐門”等字樣,嘴裏還不停地叫著:“受清涼寺接引的施主們走這邊。”“持有由武夷劍派發放的請柬的江湖同道請往在下身後來。”“唐門的,唐門的,通過請出示請柬!”看他們個個麵紅耳赤滿頭大汗,也不知嚷了多久,本屬清淨的仙山竟宛如市井菜市口。“地方已到,還請二位入內休息。”天德止住步伐,運起內力對我們大聲道,我這才發現地上蹲著一個青衣少年,年歲與天生相仿,手裏也攥著一塊牌子,上麵的“青霄”二字跟少年一樣無精打采。這小子也不吆喝,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已經睡著了,也不知如此嘈雜的環境他如何做到這般淡薄。天生推了推快要躺下的少年:“天勤,天勤,快醒醒,客人到啦。”那叫天勤的不情不願地睜了眼,看了看天生,又看了看我們,向身後的屋子一努嘴:“進門右轉,最裏麵的那間便是。”說完又眯起眼睛打起盹兒。青霄的規矩怎麽廢弛到這種程度?我再次驚訝了。天德倒是習以為常,抱拳道:“天色不早了,我等先行告辭。”明珠點點頭,天生天德便擠入人群不見了。“你的出身門派就這德行啊,果然加入我鐵腳幫才是明智選擇。”明珠一點都不顧及我的顏麵,“去,小孩兒家懂什麽,青霄以前厲害著呢。”不知怎地,心中湧起一絲罪惡感。我甩甩頭,領著明珠進了屋。供我們住宿的房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武友精舍”,可真進了屋我才發現所謂的“精舍”不過是把一間大堂子用木板和布簾分成了數個小隔間,我和明珠就住在最裏麵的那一間,逼仄就不說了,居然三方麵壁,屋內陰暗潮濕,被褥全都散發著重重的黴味兒。倘若隻是如此那還好說,可等到青霄的其他“下屬幫派”住了進來,卻連我都有些受不了了。要知道青霄在江湖的聲勢一落千丈,請的小幫小派都是別人撿剩的,什麽“惡虎幫”“猛龍派”的,如此沒涵養的名字一聽便與鐵腳幫是一丘之貉,最痛苦的要屬其中一個叫“丐幫”的,聽說是最近風調雨順,乞丐們吃飽後奇思妙想創建的門派,據說還沒通過各大門派的認證,居然也被青霄請來了。丐幫的俠客們一進來,屋裏便充斥著一股濃濃的酸臭。明珠忍無可忍,吵著鬧著要找青霄換房間,我連哄帶騙才安撫了忿忿不平的閻大幫主。夜深人靜,明珠鬧了一下午也累了,總算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長抒口氣,躡手躡手地走出屋外。“自己和明珠畢竟男女有別,說什麽也不能共處一室。”高山的夜空綴滿繁星,周遭廣闊寧靜的雲海依稀可見,若非身後的“武友精舍”總傳來隱隱約約的鼾聲,真有種置身仙境的感覺。沿著懸崖邊緣閑庭信步,我漸行漸遠,待到發覺有人接近之時,已然踱出了好些距離。我心中微驚,但不慌亂,此時的我內外雙修,反應那是相當靈敏的,當即腳下生風,無聲無息地竄上了一旁屋頂。人影依舊不緊不慢,似乎並未察覺,我從屋頂探出腦袋,便要看看是誰與自己一般雅興,深更半夜的欣賞這撩人月色。“掌門師姐,唐門太無禮了!說什麽謹言慎行徐圖再興,分明要咱們夾起尾巴做人。武林大會又不是他一家開的。”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子,聲音頗為耳熟,我搜腸刮肚卻沒想起是誰。“玉兒,江湖本就是個憑拳頭說話的地方。若非其餘門派念著我們往昔餘威,說不定這九華山上都沒有咱們一席之地。”平和的話語落在我耳中猶如天雷轟轟,五髒六腑仿佛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攫住了,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底下兩人自始至終背對於我,但“掌門師姐”的聲音我如何能忘?心中一片了然:那叫玉兒的正是昔日跟在雲瑤身邊的多話妮子,財神山莊外、青霄山門口我們都打過照麵。玉兒既然在此出現,那麽玉兒口中的“掌門師姐”究竟是誰不言而喻。“嘿嘿,掌門,青霄掌門,師妹啊,你竟成了掌門?”我暗自苦笑,趴在屋頂連大氣都不敢出。“都怪那姓王的賊廝鳥,要不是他,我們怎會···”話到中途便聞一聲歎息,憤怒的玉兒突然囁嚅起來:“師姐,我不是故意提那人的,下次,下次我不會的,哎,都怪我這臭嘴。”說罷便要抽自己耳刮子,剛剛提手,玉兒隻覺手臂一麻,力道散去,心知是師姐阻了自己。“不妨事。大會召開在即,派中諸事繁雜,你去雲樹師哥那兒,給他幫忙。”玉兒張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隻得沮喪地離開了。玉兒走開,當地立即清淨起來。師妹抬頭望月,我則凝視師妹背影,寬大的掌門袍服隻顯得裏麵的人嬌小瘦弱,山風微拂,雲瑤衣衫輕輕飄動,我隻覺心頭是難得的靜謐安詳,隻求上天讓我多看一會兒,就一會兒就好···可惜自古以來美好的光景總是短暫的。本來呆立的雲瑤驀地拔出腰側長劍,以劍代筆,在崖邊的一株古鬆身上比劃起來,動作頗為遲緩,似乎劍有千鈞。十息過後,師妹垂手,盯著自己所書不再動作。借著清亮的月光我看得清楚,樹幹上端端正正刻了個“木”字。霎時間,心中的某處被開了個缺口,大股激烈的東西噴湧而出,我隻想縱身躍下與師妹相認,管他什麽魔教陰謀、洗清罪名,此時此刻好像一點都不重要了。我一衝動便要現身,不料之前趴久了,四肢僵硬,行動便慢了幾分。但事實證明,這霎那的拖延正是老天對我為數不多的恩惠,因為本來呆滯的雲瑤,手中劍突然閃電刺出,目標正是那被打上了“木”字標識的可憐古鬆。師妹的劍好快,眨眼已遞出一十三式,劍光縱橫劍勢淩厲,可砍在樹上隻留下了淺淺的劃痕,仿佛軟弱不堪。此事旁人或許看不出門道,我卻冷汗直冒:師妹功力已達反觀內視的境界,這十三劍的力道穿過表皮損傷內裏,別看古鬆枝幹遒勁頂冠如雲,其實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早了半分,被利劍招呼的肯定就不是鬆樹了。“師妹的武功隱隱與當年的劉仲奚並駕齊驅,這些年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劍如其人,師妹招式險惡,想是恨我入骨了···是不是練功時都幻想著與我生死搏命?”我心裏又疼又怕,疼的是師妹恨我之情愈發強烈,怕的是雲瑤日強,日後狹路相逢,自己又不願真個出手,恐怕到時候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隻聽“喀拉拉”的聲響,古鬆樹幹從中斷裂,碩大的枝椏轟然倒地。師妹還劍入鞘,神色極其複雜。我背後一陣涼意,再也不敢探出頭去,當下屏住呼吸,手足用力,身子像條八爪章魚般緩緩蠕動,目的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房屋背麵溜之大吉。逃跑大計正有條不紊地實施,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扭頭看去,卻是早些的離開的玉兒。玉兒跑得氣喘籲籲,人還沒到就大聲喊了出來:“不好啦,掌門師姐,姓王的賊,哦不,魔教的鬼木使混上山啦!”第61章 奪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