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道:“助你也可,但醜話說在前頭,若事實非你所說,我立馬綁了你交與諸葛先生。”“可。”餘皮想都沒想,我歎了口氣:“你整日惡形惡狀,誰看得透你的心思。唉,可惜了杜姑娘對你一往情深。”餘皮怔了怔,神色平靜下來,輕輕道:“少俠卻是猜錯了,小慧可是一眼把我看穿了。”“哦,說來聽聽。”比起報仇大計,我對這種話題更感興趣。餘皮瞥我一眼,悠悠道:“我是在青樓中遇到小慧的。那時我苦思複仇心情煩悶,卻有幾個不識相的調戲清倌兒,拉扯聒噪壞了我喝花酒的興致,我便叫人打發了那些惡霸。那姑娘一人在台上抽抽噎噎,我沒來由的心一軟,便上前安慰了幾句,那姑娘雖然驚恐但談吐清晰,我隨口問了一下,發現她不僅知道是誰意圖不軌,竟還記得那人來了幾次花樓。我好奇心起,信手指了十幾個恩客,那姑娘居然能一口答出他們的姓名和尋花探柳的次數···”我驚訝道:“杜姑娘還有這本事!”餘皮接著道:“需知青樓人來人往情報龐雜,小慧卻能分辨記下,正是鹽幫所需人才,我心念一動,便起了替她贖身之意···”此人時刻不忘網絡人才,真是好算計。“···鹽幫的人我信不過,隻有培養外部親信。我正思索如何讓她為我所用,小慧卻突然道:‘恩人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如小女子所記不錯,公子本月共來了一十七次,每次均不過夜,隻是喝酒沉思,眉宇間憂色頗濃。’那時我故作淺薄已有一段時日,她居然能一眼窺破。老實講,除了驚訝我還起了殺心,我的秘密絕不能走漏風聲,但她淚痕未幹楚楚可憐,我自詡心如鐵石,不知怎地殺機卻淡了。”餘皮的話裏我聽不到男女之情,心裏莫名地惋惜,我接口道:“於是你不斷騷擾杜姑娘,就是想拿她坐實你不務正業之名。”餘皮疑惑道:“少俠可是生氣了?”我哼了聲:“沒有。今夜到此為止,我最後問一句,為何選我?”餘皮正色道:“便是看在少俠鋤強扶弱心地仁慈。”我不置可否,轉身便走,身後傳來餘皮的聲音:“少俠又為何幫我?”我頭也沒回:“便是看在你雖心機深沉,卻尚存一絲人情。”第49章 奪位(上) 那夜別後我再沒見過餘皮,依他所言,起事應在近日,可過了三天毫無動靜。我知道這種事急不來,可我急啊,我急著回青霄哪,可每當我顯露不耐之意時,南宮小藝總會淡淡地說:“青霄山又沒長腿兒,再等些時候也無妨。”石生花絲毫不知自己那位眼線早已曝光,我幾次看見他縮在陰暗角落和那忠叔嘁嘁喳喳,臉上交雜著興奮與鬼祟,大概還想利用鹽幫龐大的情報網完成那尚未成形的《武林圖鑒》。我旁敲側擊多番提醒,石生花拍著胸脯道:“百曉生做事向來神不知鬼不覺,保管沒人發現。”我長歎一聲再無言語。總而言之,兩人都是不走的。鹽幫奉我們為上賓,諸葛暗更是言明不須拘謹,但既然是客,我們就不便在幫中四處走動,所以南宮小藝提議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渡南城的風土人情也是好的。我想反正無事可幹也就應許了。這日天氣陰涼,我和南宮小藝正在街上閑逛,我琢磨著餘皮不動聲色莫不是自己心虛了?如此也好,雖然依他所說我幾乎沒有危險,但作為一個外人實不該蹚別家的渾水。再等一天,他若依舊無所表示,我就辭行,青霄離得不遠,我買匹快馬說不定一天就能到···思緒展開,我開始猜測師父見到我是什麽表情,師兄見到我又會說什麽,至於師妹嘛,肯定是雙目通紅,然後一頭撲入我的懷中···“小哥笑得都合不攏嘴了,肯定是看中了什麽。小店貨真價實,包您滿意。”麵前的小商販滿臉諂笑,我幹咳一聲,含糊道:“隨便看看而已。”即已決定走向俠客之路,發呆傻笑流口水的事以後得少幹。攤主神色殷勤,我也不好轉身就走,正好南宮小藝拿著一對碧玉璫把玩,似乎頗為滿意,我說道:“看上什麽盡管開口,錢我付了。”此舉緣由有二:一來報恩,二來顯示我豪氣衝天揮金如土。南宮小藝瞅我一眼,清亮的眼睛的眨了眨,我感覺自己那點小九九被窺破了,所幸南宮小藝是個好姑娘,很給麵子地收下了碧玉璫。“公子好大方,姑娘好福氣。”南宮小藝麵露微笑,走至一旁翻看其他飾物。老板趁熱打鐵,湊到近前低聲道:“實不相瞞,小店尚有一鎮店之寶,因怕盜賊上眼輕易不敢示人。我看公子器宇軒昂慷慨大方,這寶貝總算找到主兒了。我這就給您看看?”這種街邊攤鋪能有什麽珍寶?我剛想拒絕,那人卻將一件事物塞了過來。我掃了兩眼,原來是根簪子,可這簪子黃不拉幾,觸感粗糙,質地非玉,頗像礫石,連一星半點的寶物氣場都沒有。當奸商也得有點基本素養不是,還真以為我是錢多無腦的主兒?感情上我覺得受了戲弄,理智上我告訴自己要冷靜,所以我隻想叫上南宮小藝走人。攤主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道:“公子別走,我這簪子白日平平無奇,到了夜晚就著月光便能化石為玉。我與公子投緣,一口價,一文錢,如何?”這我就不懂了,這人前幾句牛哄哄,貌似要騙錢,最後一句本該獅子開口,要價卻像賣破爛。此人意欲何為?心中疑竇叢生,店主依舊煞有介事:“我句句屬實,公子不妨再仔細看看。”我將信將疑,還是將簪子舉至眼前,目力掃過,還是頑石一塊,不過卻發現簪上幾處異樣痕跡,仔細辨認,竟是四個蠅頭小字:“子亭時中。”什麽意思?我剛想發問,老板卻搶道:“公子若是與哪位姑娘相約月下,便可將這寶貝贈與佳人,必結良緣哪。”月下、相約,我心念一動:難道是餘皮?鐵定是他,做事偷偷摸摸,非他莫屬,可這四個字又是什麽意思?子亭時中···子亭時中···子時亭中!我心中雪亮:餘皮今晚要動手,這是找人來吹風了。不過這人嘴忒笨,什麽月下佳人,咒誰和餘皮結良緣呢···“簪子我要了,這是一文錢。”我摸出一文遞了出去,老板伸手接過,笑眯眯地道:“嘿嘿,銀貨兩訖。”“你買了什麽,怎麽麵色凝重?”南宮小藝如此問道,“我給師妹買了禮物,就怕她不喜歡。”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一陣陰霾瞬間爬上了南宮小藝的臉頰。我暗罵自己缺心眼兒,趕緊手舞足蹈講笑話,插科打諢賣洋相,總算讓南宮小藝再開笑顏,至於我的大俠形象嘛,自然隻有容後再議了。心裏有事兒,這街自然逛得精神恍惚,南宮小藝隻當我是思歸心切,倒也沒深究。好容易挨得日頭西下,我們才回了鹽幫。幫裏一切如常,過上過下的都尊敬地叫我一聲“王少俠”,可我心有鬼,總覺得他們眼中不斷射出犀利的精光,刺得我的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我低著頭溜回了房,上床調息了半晌,心率仍是頗高,我暗罵自己沒出息,“餘皮那茬兒其實沒我啥事兒,我頂多當會兒保鏢,他們叔侄情深,就算真撕破臉,餘皮大概也能保我。此事一了我立馬回山,石生花自己看著辦,南宮小藝哪兒來回哪兒去,小爺不伺候了。”如此自我寬慰,胸口踏實了些,離子時還有好一段時辰,我便拉過被子倒頭睡下了。我沒敢睡死,待到時辰差不多了,便躡手躡腳地去了花園。我已提前了些許,不想餘皮更早,待我到時,他已在亭下負手而立,身後兩人一高一矮,正是一心和一意。“少俠睡得可好?”這當口兒還問這有的沒的,我回道:“睡好了才有鬼。廢話少說,趕緊把事了了,小爺說不準還能困個回籠覺。”餘皮頷首:“爽快!一心,把東西拿來。”高個兒聞言上前,麵無表情地遞上一堆物什。“瓷瓶裏是龍涎香的解藥,少俠換上這黒篷衛服,服下解藥,我們就可出發了。”龍涎香本是宮中妃子用於安神助眠的熏香,餘皮自言他這是龍涎香改,添加多種名貴草藥,吸了讓人神智昏聵,不由自主有問必答,有答必真。我聽著挺玄,但餘皮保證已做過多次試驗,且效果良好,“便是諸葛暗如何老奸巨猾,隻要中了這龍涎香改,不怕他不老實交代。”說實在的,這種計劃用大膽來形容已頗為不當,我個人認為隻有餘家祖墳冒了青煙他這計劃才能成功。我心裏嘟囔,餘皮自然不知,我接過衣物穿戴齊整,又把兜頭向下扯了扯,確保無人看得到篷下容貌。餘皮一揮手,我們四人便離了院子。諜報機關確實暗藏玄機,一路我聽到了無數輕微呼吸,就是一個人影兒都沒瞅著,可見暗樁布置得很高明。餘皮輕車熟路,左拐右拐之下我們漸漸入了深處,為了避嫌,這裏我從未來過。又過了一個轉角,餘皮驀地停下腳步。我抬頭,眼前隻得一幢屋舍,方圓三丈再無其他建築。“敢情這便是諸葛先生的臥房了。”我不由咽了口唾沫,神經繃得正緊,忽地從陰影裏閃出一個人影,我虎軀一震,嚇得差點轉身逃跑。餘皮很鎮定,上前對那人道:“香換了吧。”那人點頭哈腰:“遵少爺吩咐,一切都已辦妥。”餘皮摸出兩錠銀子:“拿著錢回老家,以後別回來了。”那人接過銀子,二話不說扭頭就跑,不一會兒便沒影了。餘皮一時無話,四下靜寂,我凝神辨認,除了我們再無旁人。這裏竟然沒有暗樁?諸葛先生膽色過人。“王兄,諸葛暗虧心事做得多,平素都由甲級黒篷衛貼身護衛,未得應許,擅入諸葛臥房者殺無赦。待會兒還請王兄速戰速決,以免打草驚蛇。”“我盡量,我盡量。”聽這情況,我心發虛,餘皮自己很有信心:“那便有勞王少俠了。”一心一意組成兩翼,我來組成頭部,三人成三角防禦陣型護住餘皮。我摒除雜念,輕輕推開房門。進屋便有一道屏風隔絕視線,我做了個“停下”的手勢,眼睛掃過各處角落,未見異狀。“高手,潛伏的高手!”我閉上眼,神智展開,終於感知屋頂橫梁有些許異狀。我翹起拇指,指尖朝上,一心一意心領神會,微微點頭。我們假裝不察,繼續前行,剛剛繞過屏風,頭頂微風輕拂,一道陰影電射而下,兵刃寒光直指餘皮,角度刁鑽,破風聲微不可聞,不愧為黒篷衛中的翹楚。若非早有防備,餘皮這便要作古。刺客武功不俗,雖說我有信心拿下此人,但也得十招開外,況且我單打獨鬥慣了,護人還是頭一遭,心中稍有猶豫,餘皮便要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