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當時情景,葉初語氣中帶了些許唏噓意味。我早已放棄了數茶葉,見葉初悠然出神不禁催促道:“然後呢?”葉初回過神,接著道:“我依照師囑將那些幼苗中下。本想帶著小竹子回葉家,誰知她又抓又咬,就是不走,我沒法兒,隻好先行回家。葉家聽說師父仙去,頓時亂作一團,族老拉著我問具體情況,我就說當時情形凶險、毒物橫飛,我一個不慎吸入迷障,然後不省人事,等到轉醒二人都已不見,想來是同歸於盡了,葉家忙著派人查看再無暇管我,我即刻返回,小竹子仍舊守著九心蓮。我再不敢提回葉家的話,便命家仆在附近蓋了一間茅屋,對葉家說要緬懷師父音容,就在那裏長住了下來。我雇了農人每日送些糧食過來,又是一番好說歹說終於讓小竹子住進了茅屋,但她始終對我不理不睬,隻顧鑽研毒術培植九心蓮,我們在那兒一住六年,交談次數屈指可數。不知是不是小竹子誠心所致,九心蓮不僅沒死反而越長越旺,眼見便要突破十株之數。我沒搭理師父留下的幼苗,但它們也長得頗快,不過數年便有了小樹大肖··”“···一個夜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小竹子在外麵大叫:‘阿姑,九心蓮有十株了,你在哪兒啊?’我嚇了一跳,趕緊披衣出房,隻見小竹子正指著九心蓮向著四周大聲呼喊,我大叫道:‘你快回來,小心蓮花毒瘴!’小竹子充耳不聞,隻管大叫,我連忙把她拖了回來。小竹子一把推開我,兀自喊道:‘阿姑你在哪兒?’我見她臉上狂意漸濃,便按住她的肩膀大喝道:‘師父他們不會回來啦,阮煙羅是騙你的。’小竹子聞言一呆,驀地安靜下來,過了好半晌才自語道:‘阿姑不會回來了···阿姑騙我的···’接著便一言不發,隻是盯著自己腳麵,我見她情緒漸穩,溫言道:‘別在這兒傻等了,跟我回葉家吧。’小竹子抬起頭看著我,忽地笑了,那是六年來我第一次見到她笑。我心中大喜,以為她答應了,誰知她退開兩步,轉身就跑,我連忙去追,可那時夜色昏暗我跑了一段便追丟了···之後小竹子再也沒回來,我苦候月餘終於還是回了葉家···然後正邪大戰結束,我開了這家醫館,不時遣人去茅屋那裏打探消息,直到最近才得知她回來了···再然後嘛,二位少俠就來了。”葉初停了口,靜靜地看著我們。我一口喝幹杯中茶水,拍著葉初肩膀道:“你也不容易啊。”雲瑤失神道:“連你也不知藥王所在···”我見雲瑤神色失落,便伸手扶住她的肩頭,雲瑤扭過頭問道:“師兄,你的傷怎麽辦?”我心裏一顫,放在師妹肩頭的手不禁抖了抖。第36章 夜探雲瑤有點失魂落魄,我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二位,今日所談你知我知即可,萬不可講與其他人聽。”葉初誠懇說道,“這個自然,我們曉得輕重。”我回道。葉初所言若是傳到正道耳中,葉家輕則名聲掃地,重則被扣上“勾結魔教”的帽子,我們本為求醫,當然不會為難葉家。言畢,我拉著雲瑤站起身,對葉初道:“我們就不打擾了···”雲瑤忽然道:“葉家其他人呢,總有人能治師哥的傷吧?”葉初兩手一攤:“家中長者老的老,死的死,幾乎找不到還能正常看病的。再加上大戰結束以來,傷患少了很多,前來看病的武林人士總是一句:‘正道同氣連枝,這次的診金就算了吧。’我們入不敷出,家底早以耗盡。家中弟子看著行醫沒前途,紛紛改業,這葉家鎮上真正的葉家醫館就隻有我這兒了。我若不耍點手段,恐怕連這兒也保不住。”怪不得葉初對正教人士成見頗深,看來積怨已久。葉初麵露不忿神色,我也不知說什麽好,隻能道:“你多保重,我們這就告辭了。”說罷便拉著滿臉失望的雲瑤走向大門口。葉初將我們送到門口,我拱拱手便要走人,卻聽葉初叫道:“王少俠留步。”我頓住身子,葉初快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道:“此番都怪在下害兩位受累,葉某深感慚愧。在下無能,醫不好少俠的傷,隻能送少俠幾根銀針聊表歉意。少俠隻需將此針插入氣海穴便能暫時提氣運功,危急之時或能起些作用。”我捏了捏那包裹,果然感到數根細長之物。我也懶得推辭,直接塞進懷裏,問道:“你以後有何打算?”葉初正色道:“我打算去火龍山住一段時日,好生鑽研師父留下的醫書。下次我一定要留住小竹子。”我笑道:“下次可別再耍花招了,否則惡女人生氣了誰都救不了你。”葉初微笑道:“那是自然。”言畢,葉初轉身回房,我和雲瑤則走進街中人群。我們漫無目的地晃悠,街上熙熙攘攘,我和雲瑤並肩而行卻都沒說話。我用力甩甩腦袋,還是開口道:“師妹啊,師兄這事兒有點難辦,一時半會兒多半沒轍了,要不你先回青霄?我自己再想些辦法。”我盡量把語氣放得輕鬆,心裏卻知道一旦拆夥,還想再見就很難了。雖然舍不得雲瑤我又怎麽好意思把她留在一個廢人身邊?雲瑤何等聰明,我什麽意思她自然心中雪亮。她扭頭看著我,靜靜問道:“你當真這麽想?”我抵不住她的目光,扭過腦袋低聲道:“師兄現在隻能這樣了,你和我在一起也沒啥好處。再說,你久不回山,掌門肯定擔心得緊。”說完,我掏出那本《雲河星瀚》遞給雲瑤道:“沒了這玩意兒你可免不了一頓重罰,你趕快收好。”我心裏痛極,語調還算平穩。雲瑤接過書,我一狠心,接著道:“就此散了吧,等師兄功力恢複了就回青霄。”我不敢看師妹的臉,心裏作出三種假設:第一,雲瑤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第二,雲瑤黯然淚下,還是轉身就走;第三,雲瑤賞我一巴掌,道:“廢物!”,仍然轉身就走。不論哪種都合情合理,我閉上眼睛靜等師妹答複。過了半晌,雲瑤的聲音輕輕響起:“天下之大必有能人可醫師兄,師兄一日找不到,我便陪師兄一日;師兄一年找不到,我便陪師兄一年。”雲瑤此言擺明了就是要和我私奔,我心頭大震,感動之下握住雲瑤雙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街上人來人往,大都向我們投來好奇目光。雲瑤低聲道:“師兄,大家都在看呢。”我回過神,趕緊鬆了手,訥訥道:“可那劍譜怎麽辦?我們一走了之,掌門不下山追殺我們才怪。”雲瑤道:“不如我們先回山一趟,待我把劍譜還給師父再偷跑下來。”我歎道:“苦了師妹了。”說著作勢欲抱,雲瑤腳步一錯,讓了開去,嗔道:“我先說好,路上你可得規規矩矩,別想趁機占便宜。”我大義凜然道:“你師兄最是嚴肅正經,師妹大可放心。”我們一路笑鬧,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在葉家鎮住了兩天,我們便啟程上路。此番回程比之來時可謂天淵之別:一來我不用拚死練劍,二來即知師妹心意,我便少了那些患得患失、自慚形穢的念想。走了幾天,一日傍晚,我們在一家茶館打尖。我正猛力扒飯,見雲瑤盯著煙塵飛揚的岔路口一臉的若有所思,我嚼著飯含混道:“師妹有心事?”雲瑤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回答卻很奇怪:“師兄,回山之前我還有一處想去。”我無所謂道:“那就去吧,反正又不差這幾天。師妹想去哪裏?”“去了就知道了。”雲瑤淡淡地說,好像有什麽隱情,但雲瑤不想多講,我也就沒多問。按照雲瑤所指,我們轉了向。一路上師妹仿佛被什麽困擾著,我幾次詢問都被她轉了話題,我不知所以,暗道:莫不是師妹後悔了,又礙於麵子不好直說···不會,不會,師妹肯定有什麽難言之隱,且看看她要去到何處再說。我心裏七上八下,與雲瑤對話也變得小心翼翼,雲瑤也愈發心事重重,常常答非所問,我看在眼裏,怕在心裏。如此光景持續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座城池在地平線上若隱若現,雲瑤驟然加快了腳步,好像用了稍許輕功,我苦著臉一路小跑,追著雲瑤進了城市,衝過城門時,我瞥見城門的牌匾上寫著“曲州城”。雲瑤仿佛對這裏非常熟悉,左拐右拐來到一幢房屋前停下了腳步。我氣喘籲籲地問道:“到了?”說著便打量那建築,當頭兩個大字——米鋪,我懵了:師妹到米鋪來幹嘛?難道掌門還吩咐她下山買米?這不該是後勤長老的管轄範圍嗎?我扭過頭遲疑道:“師妹,這裏···”雲瑤吐出口氣慢慢道:“這裏是我家。”我腦中一陣暈眩:這麽快就帶我來見父母了!我驚惶道:“師妹你怎麽不早說,這下好了,我什麽都沒準備怎麽去見老丈人?”雲瑤倒害羞了:“什麽老丈人,我們還沒成親呢。”我雖然慌急,但心裏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總的說來還是歡喜之情占了上風。我暗自給自己打氣:事已至此,抬頭縮頭都免不了一刀,拚了!我整整衣衫、捋捋鬢發就準備抬腳邁進,雲瑤卻拉住我:“師兄不要莽撞,我們先找家客棧準備一下,深夜再來。”我一拍腦門兒,點頭道:“不錯不錯,正該如此···嗯,為什麽是深夜?”雲瑤一把扣了我的脈門便往一旁走去,口中道:“你不要管那麽多,聽我的就是。”雲瑤說要準備卻也沒購置禮物,反而我幾次想出去都被阻攔。到了深夜,雲瑤走進我的房間道:“我們這就去吧。”我正和衣在床上打盹兒,聽到雲瑤說話,便迷糊道:“我這就起來。”勉強開眼,卻見雲瑤一身夜行衣,我的眼睛立刻瞪圓了:“師妹啊,我們是去打劫啊?”雲瑤俏臉一板,把一套黑衣遞給我:“少廢話,趕緊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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