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還是被韓府侍衛送來了。


    擱在兩人中間的矮桌上,兩碗清粥和幾碟小菜,還有一籠鬆針灌湯包。


    剛才是季清歡出去接的食盒,房門開合的那瞬間能聽見前院動靜,石頭還在跟華生他們吵架,已經從現在吵到十年前。


    沒站大街上吵,是一幫人在前院駐足吵鬧。


    華生說季家人到了南部太猖狂,常年給朝廷當耳目。


    說季大將軍虛偽。


    石頭說食君俸祿為君解憂,誰讓韓王不是皇帝呢,否則韓王的旨意他們也聽。


    總之是兩邊各講各的理。


    誰也不服誰。


    季清歡聽了幾句就回到房中,韓梟靠在軟枕間,透過窗縫依稀也能聽見點兒。


    當飯菜擺好後,兩人就在前院的吵鬧裏相對而坐。


    季清歡把一碗白粥推到韓梟手邊:“燙。”


    “待會兒忙什麽。”韓梟隨口問。


    季清歡攪著自己的粥,吹了吹:“京軍統領們到府中拜見我爹,我得陪著。”


    “果然大忙人。”韓梟嗤笑。


    季清歡捏勺子的手指頓了一下,反問他:“你呢?”


    “趙卓的勢力清出袁州城,城中商行的東家們送來拜帖,想求見我,趙卓倒台,西夏不穩,他們得尋一條新活路,”韓梟垂眼說,嗓音透著淡淡譏諷。


    “還要多謝你不近商賈,否則西夏我當真白跑一趟。”


    窗邊落來一隻小麻雀,在陽光下蹦躂幾下,輕啄窗欞。


    韓梟探手過去麻雀就飛走了。


    了然無趣。


    季清歡視線落在對麵骨節纖長的手上,語氣平靜。


    “那就各忙各的吧。”


    “......”


    “嗯。”


    韓梟耷拉著眼皮,懶懶的應。


    兩人都默契的沒再提起不久前,韓梟問季清歡會不會當大孝子,季清歡點頭的事。


    沒必要再提,也沒必要再問。


    因為答案已經非常明朗。


    【我隻是看你追來西夏實在可憐,悄悄陪你玩玩,等我家裏發話咱倆就斷了吧,我娶妻生子,你也別纏著我。】


    季清歡的這句潛台詞,韓梟明白且心領神會。


    就不想聽人親口說出來了。


    前院兩家的侍衛還在爭吵中.....


    就著這個動靜,他倆沉默的吃完一頓早膳。


    吃到矮桌上沒有能用筷子夾的食物了。


    外麵傳來石頭腳步聲。


    語氣還帶有剛吵過架的衝勁兒,來喊人。


    “將軍!老將軍說客人快到了,叫您看過世子早些回家。”


    老爹擔心兒子在這兒被世子折辱。


    特意叫人來喊回去。


    “知道了。”季清歡往外應一聲。


    並不寬大的矮桌對麵。


    盤腿坐著的人隻懨懨抬眸看他,沒吭聲。


    相顧無言,不知道說什麽。


    “那,”季清歡從軟榻起身,視線又從頭到腳的看一遍韓梟,不知道四肢有沒有擦傷,聽說是摔在青石板上的,“...你好好養著,我先走了。”


    七八歲時的韓梟,喜歡跑到王宮犄角旮旯去‘探寶’,隻要是他沒見過,一磚一瓦都很奇妙。


    曾經在某個宮殿角落。


    他看到過一隻通體烏黑的小蜘蛛。


    小蜘蛛很努力的吐著白絲,在磚縫和牆壁之間穿梭著,反複奔波,終於織出一張看起來很結實很縝密的網,是小蜘蛛的家。


    出於好奇,韓梟衝小蜘蛛的網撒尿。


    小蜘蛛就被死死黏在蜘蛛網上,直到被它辛苦織就的蛛網一圈圈裹緊,溺斃在那泡童子尿裏。


    不知為何忽然會想到這一幕。


    韓梟盯著季清歡的臉,哪怕心底正翻江倒海,麵上也隻是清淡挑了挑眉,倏地展唇笑了。


    “走吧,奔波去吧。”


    “......”


    對於韓梟不同尋常的豁達與無謂。


    季清歡心髒好像空了一點點。


    他有些無措,不知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去年住在四錦城將軍府時,內室窗外的淩霄花熱烈盛開,某天午後,他曾經摘來幾朵擱在掌心裏,攤在陽光下靜靜的看。


    那時的淩霄花,仿佛於此刻正被狂風吹拂,花瓣要飄落了。


    哪怕他不想叫淩霄花飄落。


    怎奈腕上有繩索。


    苦歎不能捉。


    季清歡在離開韓梟內室之前,溫吞且猶豫的說了句話。


    “其實,你剛才問的如果,我沒法兒確定還未發生的情況會怎麽選擇,我如何選...但興許.....”


    “興許什麽。”


    韓梟聽見自己啞聲問他。


    擱在毯子上的手指有些顫抖。


    季清歡卻沒再說話,靜默過後,黯然的垂下眼皮。


    他轉身離開了。


    “......”


    “我討厭季家。”


    韓梟自嘲嗤笑,眼眶紅的厲害。


    單手抬起推開窗扇,掌心裏的刀疤變成一條粉紅色的線,他透過窗子看人,那道背影挺直的有些僵硬,腳步卻迅捷如常。


    隻要季家有人喊。


    季清歡的腳步從沒為他停留過。


    韓梟覺得華生他們罵的對。


    季家人表麵一個個剛直不阿,忠肝義膽,清正廉潔。


    實際呢。


    “愚忠愚孝,鐵石心腸。”


    這是令人又愛又恨的家風傳統。


    他們在外人眼裏被歌頌的美好品德,會傷害到最愛他們的人。


    隻觀季家幾個老將大多喪子亡妻,便可窺見。


    他們素來習慣犧牲自己為大家。


    而自己家裏的成員就得被迫識大體,獨自守著等著盼著,期待著尋常百姓很輕易就能得到的合家歡。


    抱怨兩句會被嫌棄是不懂事。


    不懂得什麽叫‘忠君護主,孝義廉明’。


    惹的妻子兒女心裏反複內疚、不停琢磨,是不是自己真的不懂事。


    可委屈也是真委屈。


    有的家眷至死都沒能等到夫君和父親。


    外人眼裏的季家軍都是個頂個的好男兒,保家衛國、忠孝兩全,隻有如韓梟這種深受其害的人,才知道他們有多心狠。


    韓梟想,季清歡對季家所有人都很負責任。


    就唯獨沒想過對他負責。


    他能看出季清歡心裏有他,可是季清歡孝順。


    這樣的孝順真的值得被歌頌麽。


    反正韓梟歌頌不了。


    恨死季清歡了。


    “......”


    *


    剛過午時,季府就門庭若市。


    袁州城和京軍營裏,接連來拜訪季家父子的騎隊和馬車,來了一波又一波。


    季清歡站在門口迎來送往,好一番光鮮。


    禮品擺滿庭院都沒地方下腳了。


    石頭抱著冊子,穿梭在幾箱富紳捐贈的財寶中,嗓音興奮至極:“將軍您瞧.....”


    他把幾乎撐爆銀庫的冊子遞給季清歡看。


    “拿給賬房的人吧,等五叔回來聽他分配。”季清歡淡淡道。


    “哎!”石頭歡喜點頭。


    正移步要去辦就又轉回身來,歪頭看著他家將軍的臉,關切問詢。


    “您是不是太累了?看著臉色不太好。”


    “沒。”季清歡撩了一下黑武袍,隨意坐在錢箱上,心情所致不想說話。


    石頭順著將軍的視線,也望向隔壁韓府的牆。


    想到韓家人,他憤憤道:“保不齊是叫那世子過了病氣?牛將軍說了,韓家那個病秧子一看就活不長,別病懨懨的妨了您。”


    “韓梟怎麽活不長!”季清歡不耐煩的脫口而出。


    “......”


    石頭被將軍這反應驚得愣住了。


    “您說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廢話,我求你脫了戰袍親親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胡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胡言並收藏少廢話,我求你脫了戰袍親親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