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子才知道外麵在下雨。


    初夏時節雨水來的湍急又突然,雨勢很大,頃刻間就打濕屋簷和街道。還沒到傍晚天幕就被灰白色陰雲蔽空,周遭的一切都宛如開了灰白濾鏡,顯得陰沉死寂、毫無生機。


    拍賣結束,門口的馬車已經離開大半,街道空空蕩蕩。


    “在哪兒?”


    “後巷!”


    “殿下,我們二十多個人撒出天羅網,那人好難對付!”


    韓梟還沒說話。


    後麵巷道裏就傳出驚呼:“來人,要被他逃了!”


    “殿下有令留活口!”


    “別叫他跑了!”


    “!”


    聽著遠處的對話就知情況不妙。


    “走。”季清歡跟韓梟踏著光滑濕亮的青石板路,腳步匆忙,濺起一連串細小的水珠,砸在屋角濕漉漉的青苔野草上。


    他們都沒顧得上打傘,雨水兜頭而下。


    沒過多久韓梟的發縷就黏在臉頰和額頭,連衣袍都洇了雨水,顯出大片的暗紅色,還非要跟在季清歡身邊跑。


    逼仄的巷道本就不寬敞,被這麽多人蜂擁而至。


    “別跟了,”季清歡扶著烏嘯劍頭也沒回,“你找個屋簷等我,躲開點兒。”


    顯然是跟韓梟說的。


    “幾個人?”韓梟朝旁邊跟著瑞榮侍衛們問。


    “回殿下,就一個。”


    “季清歡!你快點把人逮了——”韓梟喊著。


    他伸手接過身後侍衛手裏的棕色油紙傘,舉在頭頂,迅速叫侍衛搭個人梯踩著爬高,站到牆頭上。


    這個視野能瞧見前麵的情況。


    狹窄巷道裏,十幾個身穿棕黃色武服的瑞榮侍衛擁擠著,手裏拎著類似漁網的東西。


    漁網底下綁著無數小鐵鉤,正圍著一個男人數次揮網。


    在山裏逮野豬也這架勢。


    要留活口又怕被逃了,隻能出動天羅網。


    那‘野豬’身穿夜行衣,蒙著麵,看身型極為瘦高,步法靈活穿梭在無數網子裏,頗顯敏捷。


    偶爾被網掛住就提匕首刺破,屢屢叫他脫身。


    明顯這些侍衛並不是他的對手。


    快要逃了!


    季清歡正靠近黑衣人。


    “把巷子圍起來。”韓梟沿著牆頭往前走,在雨幕裏單手舉著油紙傘。


    視線追著那道被雨水淋濕的淺綠色身影。


    底下華九帶小廝們仰頭跟著他家世子,亦步亦趨,看的直揪心。


    “殿下,您多注意腳下,那牆頭可滑.....”


    “知道了!”韓梟不耐煩道。


    他手掌有傷不能提劍。


    現在過去就怕被黑衣人挾持住,所以隻能站牆頭看看。


    “讓開,”季清歡已經到了近處,麵前堵的全是侍衛,又眉眼冷徹喊了聲,“閃開!”


    “!”


    侍衛們這才應聲而散,給他讓路。


    雨幕太大。


    季清歡抽出烏嘯劍攥在掌中,動身加入圍捕!


    眼前全是雨水,視線並不清晰,近在咫尺的‘野豬’身穿夜行衣還蒙著麵,季清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人捉住。


    這個卑鄙無恥聽牆根兒的東西!


    “呃!”野豬左手攥著匕首,右手也拎著長劍。


    瞧見季清歡出現他似乎稍有愣怔.....


    但很快就提劍迎擊!


    “呲、砰!”


    巷道裏響起激烈的長劍相擊聲。


    韓梟在牆頭上喊話,嗓音比雨聲還暴躁。


    “你們瞧著點兒,別把季清歡網進去了!”


    那網子底下全是鐵鉤。


    鉤季清歡一下他得心疼半年。


    有世子殿下這句話,侍衛們頓時停手,紛紛把天羅網收起來。


    畢竟撒出去的網子不長眼。


    於是,巷道裏就剩季清歡自己跟‘野豬’拚劍,兩人劍法都超群,拍賣行的這些侍衛根本插不上手。


    他們隻能提著劍靠牆根兒站著,動作躍躍欲試。


    想找機會衝上去。


    雨幕裏——


    兩道纏鬥的身影愈發焦灼!


    “看劍!”季清歡蹬著牆壁飛身落下,劍法淩厲,又是兩個劍招過後他朝這人冷嗬,“趙卓派你來的?”


    嗓音在暴雨中透著冷銳。


    黑衣人閉口不答,沉默的提劍應對季清歡。


    “喂,你是誰的人?”韓梟踩著牆頭逐漸接近,眯眼透過雨簾打量黑衣人。


    怎麽瞧著身型有些眼熟?


    他眸底閃過詫異,心下帶著幾分不確定,又試探道。


    “放下劍把話說清楚,我們可以不殺你!”


    “......”


    黑衣人對韓梟的話也毫無反應。


    麵對季清歡過於淩厲的劍招他一直後退,不時看看兩側,打算伺機逃走。


    “劍法不錯。”季清歡誇了一聲。


    他許久沒這麽酣暢淋漓的跟誰鬥劍了。


    這是誰的手下?


    等等!


    不對勁兒。


    季清歡陡然質問:“你認識我?”


    這人出劍怎麽像是點到為止,不對他用殺招呢。


    正常來說,有刺客被圍堵自然是會使出殺招,避免自己被擒住,有的死士寧死都不讓自己被逮住逼供。


    可這個神秘人剛才有幾次劍尖都指到他脖頸了,卻倉促移開!


    似乎隻為逃跑不想傷他?


    兩人在雨幕裏又過了十幾招。


    某個瞬間。


    “你是、”季清歡忽然勾身拉近距離。


    他猛地盯住黑衣人的眼睛,想問是不是自家人。


    “季家.....”


    這一對視,就讓他把接下來的話都咽回肚子裏了。


    陰狠、毒鷙、毫無感情,像活著的死人。


    這雙眼睛他見過!


    可眉眼看著跟那人不一樣啊。


    就在他愣神之際。


    “呲。”


    黑衣人忽然拿出三顆煙霧彈,全砸在季清歡腳下。


    逼仄的巷道頓時大片濃煙升起!


    “保護世子殿下——”韓家的人們都慌了,紛紛驚呼。


    因為若按常理。


    這種情況他們世子站在牆頭凶多吉少。


    刺客被圍攻難以脫身,必會挾持在場位高權重的人。


    甚至是奪走韓梟性命的大好機會!


    “!”韓梟。


    聽見周圍人都在大喊保護世子,深陷濃煙中的季清歡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韓梟出事了?


    意識到這個可能,淋在他眼前的雨滴仿佛凝固懸空。


    季清歡瞳孔克製不住的放大,踩著幾個侍衛肩膀噌的躥上牆頭,朝不久前餘光瞥見的暗紅色身影所在位置,疾速衝去!


    雨水如瓢潑,白煙升散到牆頭根本消不去。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看不見,看不見。


    “韓梟......”


    季清歡沿著牆頭往前狂奔。


    聽見自己喉嚨裏嘶啞凝滯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喊出聲。


    隻覺得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了。


    心髒近乎超負荷。


    直到某一刻。


    在雨簾升起的濃白煙霧裏。


    他提著劍,撞進一個散發潮意的梨香懷抱!


    是韓梟。


    季清歡眼睛被濃煙熏的睜不開。


    韓梟在這兒。


    “別動,”韓梟一手持傘,另一手圈著季清歡的腰把人攔在胸口,像是接住一個天外來物,他挪轉腳步抱著季清歡旋了一圈,卸掉衝擊過來的力度,但還是被撞的晃了晃,好不容易才摟著人站穩。


    韓梟揪著季清歡腰側衣裳,驚魂未定的罵他。


    “你是一頭牛啊?險些把我撞飛出去,亂躥什麽!”


    ...嗯。


    季清歡沒說話。


    一手緊抓在韓梟伸過來的胳膊上,淋過雨的暗紅色布料潮濕,他手指有些發抖。


    牆頭這片濃霧裏隻有他們倆。


    那個黑衣人沒朝韓梟下手已經跑走了。


    可他還緊攥著韓梟的袖子,就這麽僵直站著,雨水滑進眼眶裏一陣澀疼,垂眼看著韓梟胸口的衣裳喘息不已。


    是在等待驟然加速的心跳回籠.....


    周圍白煙最濃時。


    “你,”韓梟感知著抓在他手臂上的這隻手,後知後覺,眸底緩緩浮現出驚喜,“....季清歡,你擔心我?”


    所以提著劍衝進濃霧裏。


    就沒想過萬一神秘人還埋伏著,一劍刺出來呢。


    季清歡是奮不顧身的衝過來救他。


    這讓韓梟怎麽能不驚喜!


    雖然看不清季清歡此刻的神色,但他在濃煙裏緊緊摟著人,再度追問:“是不是,你很擔心我?”


    哎,小將軍從不宣之於口的心意。


    好像露出馬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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