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發過來很久了,一直不知道往哪兒送,近幾日才聽說您住在將軍府,這才送來.....”


    “拿過來。”


    “是。”


    “......”


    季清歡原本以為隻有一封。


    卻沒想到是十幾封。


    而且,每一封信的落尾都印著‘韓’字,跟他從前在季州城裏收到的一模一樣。


    他數了數,足有十三封。


    信紙依舊是用的金黃色牛皮信封,還如從前一般厚實,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擺在木桌案上都鋪了好大一片。


    季清歡沉默斂著眸,把這些熟悉的信封一封封擺好,才大半年沒收到過,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甚至連拆封的手指都生疏了。


    手指在發抖。


    信封外麵沒寫時間,順序也早就打亂了。


    他隨意拿了離手最近的一封,慢慢展開,裏麵的信紙是洋洋灑灑的四張,字跡比以往任何一封都工整。


    能看出來寫的很用心,也很認真。


    【季清歡,你在做什麽?


    琢玉殿的梅樹結果了,我想出去看。


    但是腿斷了,不能動。


    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摘給我看。


    你定然不會聽我的話,但我總有辦法可以嚇唬你,你總是仁心厚德,願意為了季州城的百姓給我跪下,如今想來我是後悔的。


    若還能相見,你罰我跪。


    白檀的瞎眼老娘進王宮了,送來許多土方子和傷藥,什麽屎啊蟲的,說是糊在腿上能醫我的骨。


    父王叫人都丟掉了,還把她攆出宮去。


    她走的時候竟然問起你來,說你曾經救過白檀的命。


    這是哪一年的事?


    我竟不知道,白檀口風真緊。


    她養的蜂產出槐花蜜,很甜,還備了你那份。


    你肯定不喜歡吃。


    我替你吃了,不必道謝。


    我腿疼的厲害。


    一想到你就不疼了,你真好。


    可是怎麽辦,我腿不疼的時候,也想你。


    四月十六,盼回信。


    ——韓梟。】


    “四月十六?”季清歡盯著這個時間。


    這是他離開南部的半個月後,韓梟腿斷了。


    是那夜摔的麽。


    第二封。


    一整張信紙快寫滿了,字跡潦草。


    【季清歡,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還活著麽,回信,給我回信,回信啊!四月二十。——韓梟。】


    密密麻麻的你在哪裏,字句暴躁。


    季清歡看了好幾眼才放下。


    第三封。


    很短。


    【對不起。——韓梟。】


    沒寫時間,但季清歡能猜到是哪天。


    應該是三月末尾。


    他離開南部沒幾天的時候。


    那時他在船上顛簸著,信自然是壓在驛站裏,不知道往哪兒送。


    事實上。


    韓梟寄的這十三封信,都是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季清歡手裏的。


    他不管,他就寫。


    不寫會瘋,寫了還是瘋。


    【季清歡,你回來,我要殺了季州城養在青源城的百姓,我真的會殺.....你不回來,你帶我走吧,求你了,求你了。四月初六。——韓梟。】


    【我要怎麽做才能再次見到你,你是不是死了,那我給你殉葬!四月二十八。——韓梟。】


    【我厭倦了這裏的一切,錯了,真的錯了,明明是我被禁錮,卻總想拖你下水,我活不了了,季清歡。五月二十三,記得給我多燒冥紙。——韓梟。】


    【季清歡,我夢到小時候的你了,好奇怪。我竟然是個光頭,坐在一麵透明的牆壁裏看你,嫉妒你能打拳習武,我在夢裏手腳很重,我罵你,你還笑著給我喂飯.....算了,你看不見這封信,你不會回信的,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見不到你了,傅雲琦把你接走了,他會給你自由麽,你在西夏,我要去西夏!你等我!五月初五。——韓梟。】


    韓梟要來西夏?


    季清歡漠然的看著這行字,覺得韓梟是癡人說夢。


    韓王不會讓他來的。


    【我好痛,身上痛,想到你更痛,四月初二。——韓梟。】


    【季清歡,你是否跟我一樣痛,對不起。四月初六。——韓梟。】


    “......”


    隨著牛皮信封一個個的拆開,整個軟榻全是信封和信紙。


    大部分內容都是韓梟的發瘋、質問、威脅、道歉、日常小事,喊痛、以及沉重的思念和擔憂。


    直到季清歡看見某一封信。


    他愣了愣。


    【父王答應了,他允我傷好了便去找你!六月初五。——韓梟。】


    嗯?


    季清歡忽然感覺頭疼症狀減輕了。


    他扭身從旁邊拿來筆墨紙硯,把桌上堆著的信封都推遠,騰出一小片地方寫字。


    【別來找我,傅雲琦會拿你脅迫南部.....】


    季清歡丟了筆,沉默一瞬。


    “呲。”


    他把寫出來的這張紙撕掉,放在蠟燭上燒毀,重新另拿一張紙。


    【我並不想見到你.....】


    “呲。”又撕掉。


    他重新寫。


    【別來。——季,七月初六。】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季清歡匆忙喊人進來去寄信!


    等周圍再次安靜下來,他慢慢交疊雙臂趴到桌案上,側頭枕著胳膊看窗外淩霄花,淩霄花在風裏輕晃,吹起一陣清香。


    少年修長的食指,自然垂落在桌麵信紙上。


    無意識的壓了一行字。


    ...我腿不疼的時候,也想你。


    季清歡埋首在臂彎裏沉默許久,正當窗外的淩霄花以為他睡著了時,少年先是低笑兩聲,又很快就抽泣起來。


    悶在臂彎裏。


    嗅著信紙的苦油墨香,尋到一絲絲的梨花檀木氣息,多了許多苦澀的藥味兒。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哭。


    淩霄花也不知道。


    *


    半個月後,南部王宮。


    韓梟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又恢複每日清晨早起練拳的習慣,精神也一天天的見好,還會叫人燉些補湯給他老父親送去。


    最近韓問天跟兒子的關係,前所未有的達到新高度。


    甚至父子倆都能坐一塊兒下棋了。


    “嘿,看你小子往哪兒逃.....”韓問天手執黑子,坐在盛夏的涼亭裏。


    走完這一棋就朝對麵的韓梟得意揚眉,笑的滿臉褶子。


    “怎麽樣啊,你老子還是你老子!”


    “是,父王厲害著呢。”


    韓梟抿唇笑了笑,哄老頭兒的話又不要錢。


    某個瞬間。


    涼亭外忽然傳來白檀的聲音,歡喜至極!


    “世子,世子您快來看啊!世子!”


    “看什麽?”韓問天不耐煩的抬頭望去,就見白檀手裏捏著什麽。


    像是信封?


    背對著外麵的韓梟則是頭也沒回,斟酌棋步:“下棋呢,別吵。”


    “世子,世子.....”


    白檀小心翼翼的捧著信封,臉上少見笑的像個傻子,甚至眼眶都要發紅了。


    心說——


    世子啊,您要知道這信是誰寄來的。


    您隻會嫌我跑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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