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此同時,神女城。


    正午春日當空,陽光映在土黃色的城牆上,連反射出來光圈都呈現血紅色。


    牆麵連同被亂石砸斷的梯子,全都淋過一場血雨。


    昭示著不久前才發生過血戰。


    “出城!出城!出城——”


    “南部鼠輩,出城!”


    “出城不殺!”


    “......”


    密密麻麻的遼兵列隊在城下站著,齊聲大喊,參差的刀劍直衝天空,在血色陽光下泛起凶惡寒光。


    最初的幾次拚殺過後。


    城中兵將在季清歡的勸說下,不再出城送死。


    城牆之上,聽著匈奴那邊猖狂的叫喊聲,季清歡一雙眉眼幾乎凝出冰霜,側目看,他左臂正被李武纏著紗布。


    原先的紗布被血浸透了,得扯下來纏上新的。


    季清歡說:“使勁兒勒。”


    勒的緊才能不出血,出血多了會頭暈眼花。


    疼倒是不怕。


    “少主,”李武顫聲喊,“咱們眼下該如何啊?”


    才十六歲的他額頭被匈奴用刀柄砸了個洞,此刻也裹著厚厚紗布,臉色慘白。


    城裏兵將遠沒韓梟他們估算的那麽多。


    不足一萬了。


    興許連八千都不夠!


    牆角下橫七豎八倒著的全是屍體,一眼望過去都看不見地麵,全是血泊。


    獵獵風過,一根南部旗幟的斷杆斜插在地上。


    有遼兵獰笑著上前舉起彎刀。


    手臂包紮好了,季清歡反手拽出弓,搭箭瞄準底下想砍南部旗幟的遼兵。


    “咻——”


    那遼兵應聲倒地!


    屍體堆在其他屍體上,瞬間融進死人堆裏毫不起眼。


    因著拉弓,左手臂刀傷疼的愈發劇烈。


    也讓季清歡疲累的大腦又清醒幾分。


    他死盯著還在叫囂的眾多遼兵,朝李武回。


    “死守,不開城門。”


    若他們開城門強行闖出去,興許能活下來一些身手好的騎兵,棄城闖回暗月穀。


    但城裏還有將近六千步兵沒有馬,出去就是必死!


    況且一旦棄城。


    韓王絕不會叫‘逃兵’活命,為證軍法也要斬立決。


    總之是不能走的,隻能等援軍來救。


    那也得要有援軍才行......


    季清歡旁邊有個將近三十歲的武將,是負責駐守神女城的右鋒將軍,名叫馬斌。


    眼下的城裏。


    除了馬斌,就屬季清歡說話最有分量。


    因為剩餘的八千兵將裏,一大半都是季滄海的兵,有四千多人都是季家軍。


    城下的匈奴還在挑釁叫罵著。


    “季少主,”馬斌聽見剛才那句‘死守’了,壓著焦急低聲喊,“勞煩你移步過來。”


    兩人走到城樓裏間的角落,背著光。


    馬斌小聲問:“要不要再派騎兵出去闖一闖?”


    城裏沒有信鴿,他們這邊的狀況送不回暗月穀。


    這便是死死困在這兒。


    而騎兵大多都是季家軍,他得問過季少主。


    “出去就是送死,”季清歡斟酌著說,又皺眉,“方才三隊騎兵都折在底下了,難闖,算了吧。”


    馬斌瞬間焦急:“那該如何是好?援軍不知何時能來,而你我心裏都明白,眼下這個死局難救,上麵的人也未必肯救咱的命,若是——”


    “若是拖上十天半個月,即便不打咱也得餓死在這兒。”


    這句話馬斌是極小聲說出來的。


    不敢叫城裏的兵聽見。


    “....糧草還夠吃多久?”季清歡問。


    “唉!”馬斌心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細細訴出,“早前百姓撤出神女城時,多有孤苦人家無糧米傍身,便來上門討糧。”


    “當時王爺傳信說補糧這幾天就能到,給城中百姓一些也無妨,軍糧原就是百姓上供的,不能叫百姓餓著奔逃。”


    於是他們便在後城門附近搬出軍糧,分發給離城的百姓們。


    叫百姓帶著路上吃。


    “原本這幾日就該接到從青源城運來的糧草,可是不防有匈奴圍城,叫糧草被攔截到半路,送不過來了。”


    馬斌愁眉緊皺攥了攥拳,又低聲說。


    “哪怕是咱緊著吃,也隻夠五日的。”


    等於五天之後若圍城困局還不解。


    城裏就要斷糧!


    兵將們本就因為被困而心生焦躁,若連糧食都沒有,恐會軍心大亂,到那時就更沒力氣守城。


    季清歡是頭一回麵對這樣的境況。


    一時之間沉默了。


    馬斌看眼前人不說話,手都有些抖。


    雖然麵前的少年歲數不大,正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但衝鋒陷陣時那架勢頗有季老將軍的風範,已見威勢。


    眼下走投無路,他隻能抱著希望來問問。


    “季少主,我馬斌是個粗人,心裏有滿腔的血性要保家衛國,卻是個腦子空空的囊袋貨,此番咱們一同落入死局,我是毫無頭緒。”


    “隻聽聞少主你自小精幹,又幫著季大將軍主持過不少事宜,你看看這...得拿個主意啊。”


    “......”


    沒兵沒糧。


    現在除了等還能拿什麽主意?


    季清歡又不是神仙,他忍著焦慮勸慰馬斌。


    “馬將軍,如今已經被困在城裏就隻能守城,想必即便不送信,鍾都督和我爹也會知道咱們的困難,定然要設法營救,你務必寬心坐鎮。”


    這虛無縹緲的話誰能寬心啊。


    馬斌依舊愁眉不解:“是,我也說是,季將軍就你一個獨子,必然是會想辦法救出去的,可我們餘下這些人的命......”


    “?”


    季清歡愣了愣。


    馬斌這話的意思是——


    在被圍困的狀態下要救走一人,季滄海他們隻要做些什麽事與匈奴談判,開城門放走季清歡自己,興許有的談。


    季清歡走了,這座城裏剩下的人就隻有等死。


    當然就算季清歡不走,也不過是多一個人等死。


    但馬斌他們心裏會好受些。


    這就是人性。


    也屬正常。


    季清歡聽的有些汗毛倒豎,回神打量馬斌。


    隻希望是他的錯覺吧。


    假如真有季家獨獨救走他一人的場麵出現。


    興許除了城外的匈奴。


    城裏的人也不會甘心叫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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