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醫院,剛剛泊好車,就在大廳碰見了葉溪。


    對方麵色急躁,正在打電話。


    溫玉華無暇顧及這些,路過她直接衝上樓。


    不知怎麽,電梯今天特別擁擠。


    不過幾層樓的高度,開開合合,上上下下費了勁才到病房門口。


    可奇怪的是,走廊內十分安靜。


    沒有醫生、沒有護士,偶爾有幾個病人路過去廁所,然後就再沒動靜了。


    她無措地看著一切,慌忙跑到病房門口。


    隔著不透明玻璃,她依稀能看到飄窗旁男人偉岸的身影。


    她被耍了?!


    溫玉華蹙起眉,手搭上門把手。


    誰耍了她?


    剛準備握緊,男人的聲音從門縫中鑽出來。


    他應當是在打電話。


    聲音覆著一層解不透的寒冰。


    “媽。”


    溫玉華收緊的手漸漸鬆開。


    “為什麽要向公言施壓。”


    施壓?


    溫玉華眼眸微動,怪不得林悠悠給她發消息,說林家有人找了周律。


    不知蕭珍珠說了什麽,激起他薄薄的一層怒意。


    “我說過,我的傷不關她的事。”


    “你總是怪她,她又做錯了什麽。”


    “葉溪說我失憶?”


    林合川冷冷道,“我根本沒失憶,她在騙你!”


    說著,他轉過頭,拿起桌上的杯子飲了口茶,聽著話筒對麵的喋喋不休。


    躁。


    他推開窗戶,屋外的冷空氣湧進屋內。


    窗外的銀杏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


    在接近頂尖的樹杈上,幾隻麻雀在那造了個窩。


    是用柴火、木棒和塑料搭建起來的。


    仔細看過去,似乎還有他前幾天放在窗台的隨手記紙條。


    耳邊響起聒噪。


    注意力又回到電話那端。


    他可以解決任何事情,但唯獨母親,他沒有辦法。


    在記憶裏,這是他和她第二次爭吵。


    上一次還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林合川小時候溺過水。


    自他有記憶起,蕭珍珠的生活除了和太太們喝下午茶,打麻將之外,就是以各種方式逼他變得優秀。


    譬如所謂的“頭懸梁錐刺股”,再譬如體罰,或者是用威逼利誘的方式讓他學習。


    童年記憶除了一張張蒼白的卷子之外,就是在各種場合被蕭珍珠推出去,當成標杆似的誇獎。


    炫耀他的優秀,炫耀她的教育能力。


    過目不忘的記憶、強大的學習能力、冷靜自持的態度……在她的認知當中,他應該是最優秀的,沒有人可以把他比下去。


    所以當一位太太炫耀自己的孩子剛剛獲得市遊泳冠軍的時候,蕭珍珠的好勝心登時被激發出來。


    而林合川倔勁兒卻上來了,怎麽都不願意下水,還出言頂撞她。


    或許是青春期脾氣差,又或許是他對蕭珍珠積怨已久,並不想再順從她的意思。


    他還記得,蕭珍珠將他拽到一邊,冷冷地盯著他,問他願不願意下水。


    那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孩子,更像是在看仇人。


    陰森森,冷幽幽的。


    林合川說到底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心裏期盼母親的愛,又恐懼母親的怒。


    威逼之下,他鬆了口。


    但當時他不過剛開始學習遊泳,麵對比自己大三歲的孩子時,他根本就追不上。


    蕭珍珠在岸上急得很,讓他快點,再快點。


    聽到母親的話,他心裏一鼓作氣,腳上用力,卻忽然抽了筋。


    對方已經快到終點了,蕭珍珠著急,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嘴上說的滿是“再快點,再快點”!


    林合川昏迷之前看了眼蕭珍珠,她的眸裏沒有對他的憐惜著急,隻有對他輸了比賽之後的失望憎惡。


    再醒來的時候,奶奶坐在床邊。


    後來提起這事的時候,蕭珍珠的語氣是還是埋怨,怨他讓她丟了麵子。


    自此,他才隱隱約約的明白。


    母親對他的愛是帶著條件的。


    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鬱悶壓下。


    “另外,我不希望你再管她,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會自己解決。”


    說完這話,他便直接掛了電話。


    室內寂靜一片。


    忽然刮起了風。


    窗外呼呼的風聲湧進屋內,灌滿整室。


    他伸手準備關上窗戶,房門卻被大風突然吹開。


    抬眼一瞥,溫玉華正站在那。


    關窗的動作一停,而後他轉頭,“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進來?”


    溫玉華麵無表情。


    沒回答他的話,也沒看他一眼。


    進屋開始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


    “怎麽不說話?”


    林合川關上窗,皺著眉頭臉色一僵。


    “你要幹什麽?”


    溫玉華已經將全部的行李都收了起來。


    其實也沒有什麽行李,隻有簡單的幾件洗漱用品,一個挎包就能裝滿。


    溫玉華還是沒說話,起身要走。


    林合川跨出一步擋在她麵前。


    “為什麽要走?”


    溫玉華這才分出一份目光看向他,冷漠問道:“林總,裝失憶很好玩嗎?耍我很好玩嗎?”


    她向右走了一步,準備離開。


    男人後退,又擋在她身前。


    林合川舔了舔嘴唇,沉著臉,聲音緩和卻不平靜:“阿玉,對不起。”


    溫玉華淡淡瞥了他一眼,“麻煩讓開。”


    “不,阿玉,你聽我說。”


    林合川站在原地,緊攥著雙手,眸底掀起巨浪。


    “我確實失憶了,隻是……隻是過了幾天就恢複了記憶。我本來是想告訴你的,可我看到你和周霖遠走得那麽近,我心裏……”


    話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男人聲音變軟,目光也軟軟的。


    杏眸濕潤,眼尾泛紅。


    溫玉華以前最喜歡的就是這雙眼睛,可現在……


    她偏過頭,臉上顯出厭惡。


    “林合川,我們要離婚了!”


    她後退一步,眼中波瀾不驚。


    女人的眼從未這麽冰冷過,像是浸了毒藥的匕首,插進他的心。


    心髒不斷收縮,匕首的刀刃越插越緊。


    “你真的這麽決絕?”


    林合川的四肢百骸泛起冷意,不知道是因為氣溫下降還是剛剛溫玉華的那番話。


    總之,心髒、身體都不舒服。


    “嗯。”


    溫玉華回答的堅定。


    室內寂靜半晌,林合川忽然冷笑一聲。


    促狹地,從喉嚨中發出的笑聲。


    聲音溫潤,帶著些吊兒郎當的意味。


    “溫玉華,你可想好了,現在走隻有一身債。你再跟我幾年,哄我高興了,房、車、錢,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那些債我也不用你……”


    啪——


    男人的右臉浮起一大片紅印。


    火辣辣的。


    溫玉華的手來不及收回,顫抖著,修長細白,白得晃眼。


    她動了動唇,聲音冷厲。


    “林合川,這是你第二次和我說這種話。”


    “你真讓我失望。”


    她躲開男人,向外走去。


    這次男人沒再攔她,靜靜地站在原地。


    溫玉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明天上午十點,民政局見。”


    倏地,她又補充道:“如果你不去的話,我會起訴你。”


    話音一落,房門被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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