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山便道:“我來抱著煦兒吧,到家還得走一段呢。”天色暗,路不平,縱使季春山扶的穩,卻也不敢走太快,季家小院又是在後山山腰稍下的地方,有一小段坡路,更是要難走些。葉清嵐卻搖了搖頭,道:“煦兒已經睡著了,再動怕是會醒,我來就好,我抱得動。”季春山低頭,見季寧煦果然是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兩隻小手卻還緊緊地抓住葉清嵐的衣襟,便隻得作罷。回到了家,季春山點亮蠟燭,而後將季寧煦的小褥子小枕頭都取出來鋪好,葉清嵐才輕輕地將他放下,又將抓著自己衣襟的小手小心輕柔地掰開,最後起身給他蓋好了被子,並細細地掖嚴實。見季寧煦雖鼻子眼睛都紅紅的,但睡得十分安穩,季春山輕聲對葉清嵐道:“餓不餓,我去做點宵夜來?”葉清嵐從下午被擄走到現在,晚飯自是錯過了,隻是一直繃緊著神經,倒也不覺得餓,此時季春山一說,才覺出腹內的確有些饑餓感,便點了點頭,“好。”季春山微微一笑,低聲道:“稍坐一會兒,很快就好。”“嗯。”葉清嵐輕輕應了一聲,目送他出去。季春山先去後院取了不少柴火來,將連著東屋火炕的灶點著,又把早已熄滅的火爐也點起來,再放上鍋,鍋裏加好水,然後才進了廚房,取了先前就做好的麵皮和拌好的餡料,不大會兒,就包了十多個餛飩出來。端著生餛飩和碗勺以及幾樣輔料,季春山又回了屋裏,此時屋裏明顯暖和多了,鍋裏的水也開了,正好下餛飩。不多時,當鍋裏的水再次翻滾起來,一股濃鬱的香氣便充盈在屋子中。季春山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放到了炕桌上,一抬頭,卻見葉清嵐倚坐在炕頭,卻是又睡著了。看著葉清嵐眼角猶帶紅暈的恬靜睡顏,季春山唇邊帶笑,眼中卻是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專注眷戀,若非今日之事,若非差點失去了葉清嵐,他竟不知,自己竟對葉清嵐如此在意。在宋家別院前看到葉清嵐的那一刻,他對老天爺的慶幸與感恩,是兩輩子都前所未有過的,也是在那之後,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何時便已對葉清嵐生了情,而且在不知不覺間便已深厚濃烈如斯。他抬起手,想要摸摸葉清嵐的臉,但才伸出一半,卻突然想到了什麽,手僵在了半空,半響,他麵露黯然,卻是慢慢的將手放了下來。睡夢中的葉清嵐似乎若有所覺,他突然蹙了蹙眉頭,似要轉醒的樣子,隻是眼睛還未睜開,卻先吸了吸鼻子,而後便喃喃道:“好香啊。”季春山見葉清嵐張開眼睛,醒了過來,立時壓下心頭的失落黯澀,麵上轉而露出笑容來,道:“我還未叫你,聞著味兒便醒了,可見真是餓壞了。來,剛煮好的,快吃吧。”說著將湯匙遞給了葉清嵐。葉清嵐似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沒說話,隻抿唇一笑,接過湯池便小口的吃了起來,一個餛飩下肚,又喝了口滋味鹹香鮮美的湯汁,隻覺一股熱流從口中流入腹部,又湧向四肢百骸,全身都舒服了起來,當下滿足的眯起了眼睛。季春山見他如此,不自覺地露出溫柔寵眷的笑意。葉清嵐見季春山隻一直盯著他看,自己卻不吃,心中又冒出之前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心跳仿佛也有些失衡,他不敢再看季春山的眼睛,嘴角卻壓不住的上翹,忍不住道:“你也吃啊,隻看著我做什麽?”“好,我也吃。”季春山笑得更溫柔了,他說‘好’字時,尾音拉的有些長,恍惚帶著一絲寵溺縱容的意味,直聽的葉清嵐耳朵隱隱有些發熱。兩人相對而坐,安靜地吃完了餛飩,而後季春山收了碗勺,又端了溫水來,二人漱了口,淨了手麵和雙腳,便再無他事,滅燭歇息了。昨日那一番折騰,晚上又睡的那樣晚,葉清嵐和季寧煦理所當然的沒有在平常習慣的時辰醒來,季春山倒是起的早些,卻也沒叫醒他們。王小二每日總是幾個孩子裏第一個來的,今日也不例外,等他來了,卻被季春山告知今日不上課,不僅今日,之後幾日的課也停了,什麽時候恢複,卻也沒定,隻說到時再說,還讓他去通知趙家姐弟。王小二滿頭霧水,但一聽季寧煦還在睡著,也不想吵醒他,便隻得先去了趙家。葉清嵐醒來時,都已經是辰時之後了,他起了身,見外麵太陽升的老高,就知早已過了往日給孩子們上課的時辰。想到孩子們來時,自己卻還在炕上睡著,葉清嵐便覺得難為情的厲害,忍不住對季春山抱怨道:“都這樣晚了,你怎麽也不叫我?孩子們來了,我卻還睡著,真是……”季春山忙安撫道:“你別急,我早上已經讓小二去通知趙家了,課先停幾日,他們今日並沒有來。”“停幾日?為什麽?”葉清嵐不想季春山麽竟決定停了課,他以為季春山是想讓自己多休息休息,便道:“我沒事,睡了一晚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再多休息了。”季春山卻搖了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你忘了,朱旺還在餘八爺那,這事總得解決了,而且餘八爺和他的幾個兄弟昨日幫了大忙,我打算在醉仙居宴謝他們,到時你也要同我一起去不是。”“這是應該的,隻是,卻也無需幾日吧?”餘八等人自是要鄭重感謝的,葉清嵐對季春山的這個決定沒意見,但這也不會花費數天的功夫吧。季春山沉默了片刻,才語氣有些低沉地道:“……我打算買下季家老宅,給你和煦兒住,這樣以後就算我不在了,你和煦兒也不會再遇到昨天的危險。”這是季春山在經過了昨日的事後,進行了深刻的反省並最終做出的決定。朱旺之所以能夠輕易的闖進家裏,擄走葉清嵐,雖說是飛來橫禍,卻也有他疏忽大意的責任。季家小院在後山,離著村裏有一定的距離,從前院便可俯瞰到整個安平村,而從村裏,卻也是能看到季家的小院。昨日朱旺來時還是晴天白日的,季春山相信村裏不會沒人看到他,不過是因為季家離著遠,再加上季家平日裏便有各種牛車、驢車、馬車往來,村民們早已見的多了,便也習以為常,且和季家無甚交情,便未曾過多的留心。季家的老宅卻是在村子的正中央,和村長家相對而立,中間隔著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正中卻是一顆生長了不知多久的榆樹,榆樹下,卻是常有村裏人聚坐在一起閑聊打發時光。如果葉清嵐和季寧煦是住在季家老宅裏,那無論什麽時候有什麽人從老宅出入,都逃不過村裏人的眼睛,也就不可能發生這種光天化日便破門擄人之事。當然,也不是說在村裏就絕對安全,隻是季春山如今能力有限,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對葉清嵐和季寧煦最穩妥的安排了。葉清嵐卻是被他說愣了一下,他沒去想什麽季家老宅,什麽危險不危險,隻有一句話聽著似有些不對,便問道:“……你不在了,是什麽意思?”季春山看著葉清嵐,卻是強笑道:“……你忘了,我之前答應過你,待你身子好了,我便與你和離,放你自由,這個承諾,我從沒有忘記過。”這是季春山對葉清嵐說著,卻也是對他自己說的,強忍下心頭的不舍,他不再去看葉清嵐,雙眼發空地移向別處,又接著道:“不過不是現在,除了房子外,我還會給你們準備好其他的東西,足夠保證你和煦兒能夠生活的很好,到時我們再……”葉清嵐卻再也聽不到其他的,他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要與我和離?”“……這不是你一直所期盼的嗎?”季春山苦笑道。昨日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葉清嵐的感情,但記憶中原身對葉清嵐做的那些事,卻讓他明白,自己的這份感情是不會有任何的結果。以己度人,若是他經曆了葉清嵐所遭受的一切,也是決不可能會接受一個曾經給自己帶來莫大折磨和屈辱的人,所以,他從未有過任何奢望。“我以前的確是想和離,可現在……”葉清嵐的話脫口而出了一半,便因羞窘而咬唇止住了。可現在?可現在什麽?聽到這三個字,季春山的腦中不可自抑的冒出一個念頭,他猛地抬起頭,雙眼直直地緊盯著葉清嵐,繃緊的麵色難掩內心的緊張與期翼。葉清嵐見季春山卻隻看著他,也不說話,竟沒半點挽留他的意思,頓時滿腔的委屈湧上心頭,瞬間就紅了眼眶,他瞪著季春山,哽咽道:“……你若想和離,那便和離,無需等到以後,我現在就走——”說罷,便轉過身去,要進屋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淚水卻已不爭氣的冒了出來,。季春山不想他是這般反應,愣了愣,回過神來急忙去攔,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急——”葉清嵐隻覺得心口處難受的厲害,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湧了出來,使勁掙脫他,嘴裏道:“……我知道我拖累你了,我不會再麻煩你了,也不用你安排什麽,放開我,我自己走,放開——”季春山卻是不管葉清嵐再說什麽,無論他怎麽掙紮,怎麽捶打,都隻是把人抱住,用葉清嵐掙不開,卻也不會傷到他的力度,牢牢的禁錮在自己的胸膛和雙臂間。好一會兒,直到葉清嵐慢慢沒了掙紮的力氣,終於平靜了下來,季春山才一遍遍摸著他後腦順滑的長發,喟歎道:“……你不是拖累,也不是麻煩。能遇到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無論為你做什麽,我都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