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無人煙的山野。


    丁摶隨手一扇。


    轟隆——


    淹沒天地的萬頃碧濤轟然炸開,掀起一場瓢潑大雨,打落了枝頭花葉,衝散了山脈積土,化作橫衝直撞的泥流。


    方才是晴空萬裏,轉瞬便已烏雲密布。


    “吼——”


    一聲響徹雲霄的龍吟隨之而起,大地都為之顫抖。


    眼盲的算命道人歎了口氣。


    他雖然沒法抬頭睜眼去看,卻知道在這遮蔽天地的雨幕當中,的的確確是有一頭龍翱翔於天際。


    就等著什麽時候衝下來,把自己吞入腹中。


    抖開了手裏的幡。


    幡布一展,便是一場大夢鋪開。


    雨幕、烏雲、泥流、山脈、龍吟……此地萬物,皆是入了夢中。


    夢中的丁摶睜開雙眸,往天上一看。


    烏雲散盡。


    顯露出碩大而猙獰的龍首,隻不過在本應該長出龍角的位置,卻隻有無法愈合的瘡口,潰爛的皮肉不斷滲出淡金色的龍血,每一滴都熾熱到猶如岩漿。


    “吼——”


    龍首怒而長嘯,龍吟之威滌蕩而出,這片夢境都隨之顫抖不已,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並且還在不斷向著四周擴散,直至遍布了整片天地。


    隨著龍爪往下一壓,形單影隻的盲算子嘖了一聲,他在巨大的龍爪麵前就如同一隻螞蟻,被輕易踩死。


    夢境破碎。


    黃沙萬裏,大日如盤。


    滾燙的沙礫裏沒有一絲水分,隻有粗糲如刀般的狂風。


    這又是一個夢境。


    才被踩死的丁摶完好無損地站在黃沙之上。


    他隨手一指。


    黃沙飛舞變作了一頭巨龍,騰空而起衝向了盤旋在天際的龍。


    天上的龍看到這頭龍的雙角憤怒不已,俯衝下去一口便將其咬斷,但流淌出來的卻並非是淡金色的龍血,而是燒到通紅的沙礫……


    兩龍在天上搏殺,丁摶則默默看向黃沙的盡頭,亦是夢與現實的邊界。


    站著一道人影。


    盲眼算命的道人搖了搖頭,神情介於好笑和無奈之間:“奚幫主,何必糾纏不休呢?”


    “好一個糾纏不休!丁摶,敢殺我的蛟,我又如何不敢殺你呢?”


    兩人的聲音都橫跨了現實與夢境。


    穿過了滾滾黃沙。


    “不要血口噴人啊,我可沒殺你的蛟。”


    “咬文嚼字有何意義?不是你從中作梗,我養的蛟豈死於九山郡?”


    丁摶無所謂道:“好吧,那就算是我殺的吧,可是你又都不敢真正在我麵前出現,藏頭露尾如何殺的了我,隻不過是糾纏著我而已。”


    “我殺不了你,可是蜃龍未必。”


    聽聞此言,丁摶挑了挑眉,往天上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雖不是蛟,但未生出角,何以為龍呢?”


    “蜃龍無角,還不是拜你先祖所賜?”


    丁摶言道:“那你放任蜃龍去九幽黃泉之中找我先祖討債便是,何必苦苦留戀執迷不悔,蜃龍庇護你這一脈是為報恩,但你以此將蜃龍的殘餘精魄拘來此世,可算是恩將仇報了。”


    站在黃沙盡頭的人,正是漕幫的幫主奚天闊。


    他大笑著說道:“丁摶,你不是能掐會算嗎?不如算一算,在你身上報了斷角之恨,可是蜃龍所願呢?”


    丁摶沉默。


    這片刻的功夫,天上的兩龍相鬥已分出勝負。


    無角蜃龍依舊盤旋在天際,長嘯一聲便要震碎這片夢境,而從黃沙之中騰空而起的那頭龍,已經崩潰成了黃沙,被大風刮得到處都是。


    畢竟這一頭龍是假,不過是夢中一景而已。


    而另一頭蜃龍雖然早就已經死了,不過是巫道修行已到五品境巔峰的奚天闊以血脈為引招來的殘缺精魂而已,隻不過是屬於昨日的幻影。


    但即便如此。


    即便是少了一雙角,稱其為龍其實也不算為過了。


    畢竟蜃龍尚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走完江河入海,躍過了龍門,隻是在化龍的最後時刻,慘被折斷了剛長出來的角。


    丁摶笑著感慨道:“我先祖折斷了蜃龍的龍角,如今我又殺了你的蛟……因果循環報應如此,想必這就是天意吧。”


    “報應?那你可看到了你的報應是什麽?”


    “你想看我的報應?嗬,先追上來再說吧……”


    夢境又碎了。


    但是黃沙消失之後,又是一片冰天雪地的無人冰川。


    蜃龍依舊盤旋在天。


    冰雪盡頭依舊有道人影。


    隻是丁摶卻不見了蹤影,不知往何處去了……


    ……


    丁摶先走一步之後,徐年等了不到片刻,便嗅到了一陣光是聞上一聞,似乎就會醉倒的酒香。


    徐年眉頭一皺。


    頃刻之間便是動用了道門八品聚丹境的能力,跨過了靈力凝丹這一已不必要的步驟,直接在周圍羅織出金色帷幕,作為遮風擋雨的屏障。


    酒香之中,飄出來一縷紅煙。


    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客棧房門,然後從這一抹紅煙之中,探出了一隻纖纖玉手。


    猶如春風化雨。


    一掌印在了靈力編製出的丹幕屏障之上。


    丹幕無聲碎裂。


    看似纖弱的玉手乘勝搗黃龍,猶如催命般繼續向前。


    九道流光倏然掠出。


    玉手往回一縮,紅煙便化作了一襲朱紅裙擺,滿身酒氣的女子。


    女子的另一隻手裏拎著個酒壺。


    往前一推。


    倒不是這酒壺有何神奇,能擋住分光劍丸的劍氣。


    隻是她笑著說道:“打個招呼而已,不至於這麽生氣吧?來,請你喝一口我這壺裏的酒,就當我已經賠過罪了,成不成?”


    九道流光頓住。


    但是徐年並未接過女子的酒壺,隻是皺著眉頭看著她。


    一襲朱紅滿身酒氣的女子見徐年不接酒,頓時覺得少了諸多樂趣,拿住酒壺往唇邊一送,下頜一揚,便無視了近在咫尺的淩厲劍氣,灌了一大口酒。


    酒水入喉,有幾滴酒則沿著唇角想要逃走,卻沒逃過在舌頭在唇上一舔。


    酒氣更濃的女子莞爾一笑,臉頰上浮現出的兩個梨渦都泛著酡紅。


    “我喝過的酒你都不喝,真是無趣啊。”


    “那麽便直說了吧。”


    “我姓寧,寧婧。”


    “寧婧這名字你大概是沒聽過的吧,不過也無妨,我還有一個名頭,大概是要比我爹娘給的這麽個不相襯的名字要響亮許多。”


    “朱樓的大樓主,聽說過吧?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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