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著急。快下班的時候,秘書小姐拔進電話:“外線有位姓江的先生找您,要不要接進來?”我這才想起今早走得忙,手機忘了帶,應了一聲:“接進來吧。”“浮生,中午有空麽?”話筒那端,傳來江上天渾厚充滿磁性的嗓音,不疾不徐。我瞄了一眼備忘錄,本來今天中午該陪iebdle公司的總監工作餐,半小時前那總監親自打電話,說有事來不了,中午這段時間倒正好空下:“暫時沒事,怎麽了?”“一起吃飯吧。我過五分鍾來接你。”江上天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要不要我手拿鮮花,上樓來請駕?”“你拿張巨額支票吧,”我哼了一聲,“保證圍觀者更多,更稱你意。”“浮生……”“嗯?”“你挑起眉毛的樣子很好看,嘴唇也很迷人,還有眼睛……”我微愕,隨即抬眼,透過身邊的玻璃窗望下去,街對麵,氣宇軒昂,高大挺拔的男子正倚在車旁,含笑瞧著我,陽光般燦爛的氣息已將滿街人的眼光都吸了去。真會拉風。我認真地考慮是否要去找付墨鏡。午飯是在一家小小的中國餐館吃的,難為那麽深的小巷,江上天是怎麽找到路。口味倒當真道地得很,一粥一菜,無不見清爽功力。我暗暗記下方位,預備以後再行光顧,卻一眼被江上天看破,微笑道:“這樣的餐館,我還知道好幾個,你若喜歡,改天我們一間間吃過去可好?”我不置可否,忙著用中國菜將自已喂飽。江上天仍是老習慣,幾乎沒有怎麽動筷,從頭到尾隻以一種寵溺的眼光看我,之強之烈,令我想裝不知都不可得。除了這一點,這頓飯下來,可說吃得神清氣爽,以至坐上車後我心情仍然很好。直到看見車如箭,去的方向卻不是我的辦公室,才皺眉道:“你迷路了?”“沒有,”江上天穩穩地持住方向盤,從容不迫地在車海裏穿行:“我想帶你去看醫生,已經和幾位傷科權威預約過了。”沉默半晌。我冷漠的語氣在狹小的空間響起:“我已經看過了,不勞你費心——江上天,你又要開始自作主張?”江上天注視著前方的車輛,聲音和緩,卻透著堅定:“我知道你會怪我,可是你的骨傷不能等。如果你一定要我用強才能配合,那麽,我……我隻能如此。”“江上天,我以為你會尊重我的意誌。”我甩甩頭發,有些煩惱,“公司不能現在缺了我。我沒空。”“文件我會讓人每天拿到醫院,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幫你處理。”“我怕痛。”“有麻醉可打。實在痛,我抱緊你。”……我終於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悵惘:“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我不想再恢複原樣,無論是外貌,還是生活。”“這才是你的症結所在,浮生。”江上天右手不知何時已離開方向盤,移下來握住我的,溫暖而幹燥,“你在害怕,還有逃避。”他或許說得對,但,也隻有正確的話才會傷人。我的臉色已陰沉到底:“又在研究我了?祝願你順利。”江上天頓了一頓,隨即歎了口氣,更緊地抓住我:“你知不知道,每次被人逼近真心的時候,你都會自我保護地豎起最尖銳的刺。浮生,給我一個機會。或許你不信我的承諾,可是如果你不試,你永遠無法驗證它的對錯。”我眯起眼,讓眸光如刀,緩緩道:“我不懂這麽多。我隻知道,我不喜歡有人試圖掌控我。江上天,停車,不要逼我做不願做的事。”“不行。”江上天同樣緩緩地搖頭,眼神有些悲哀,“我可以等,十年八年,或者更長,等你足夠接納我。可是你的傷不成,拖得越久,越難恢複。”你以為你是誰?我生命中的上帝?我冷笑,念及往事紛亂,一時隻覺胸中怒氣不可抑地爆發,想也不想,拔開保險帶,抬手就去拉車門。“危險!”江上天大吼一聲,一隻手硬生生將我拽了回來,車身失控地在路上扭過兩個八字,幸而江上天車技高明,沒有撞上人,卻已惹得左近的司機紛紛降下車窗大罵。我被按到江上天的懷裏,伏在他膝上動彈不得。雖見不到江上天此刻的臉色,從那過份拑製的手勁上看,想必已全成鐵青。怒了麽?怒的好。我幾乎有些幸災樂禍,卻等不到接下來的雷霆怒罵。不知過了多久,我肢體都快被壓麻了,才聽得耳邊悠悠一聲,竟有些無奈:“真是連一眼都鬆不得……你啊,幾時才能不嚇壞別人心髒……”麵對這樣溫柔卻固執的江上天,急切間竟連我也想不出應對妙法,半用強地被押上手術台,幾位據稱是骨傷權威的醫生圍著我一陣忙碌,大抵是解開生長畸形的骨骼,再重新對位。醫生的手法不可謂不高妙,唯有一點,他們用的麻醉藥偏在我身上就是無效,開初數分鍾尚未覺察,越至後來疼痛便越是清晰,直至我痛得麵色蒼白,渾身震顫不已。“你們搞什麽?!沒見他疼成這個樣子嗎?快些加藥!”江上天果然如約抱緊我,對著醫生們怒吼。“可是,給他用的麻醉藥量已達到了極致……再用下去,生命就有危險了。”其中之一尚算沉穩,如實地報告。“你忘了……我是千杯不醉的量……”越是痛,我越是想笑,瞧著江上天驚慌無措的臉色,竟有一絲快意,你不是可掌控一切的麽,為何還有事出乎你意料,“你可知我為何會不醉……很久前……有一段時日,我每天都會被人大量用藥……什麽藥都有……到現在,尋常麻醉藥……就當喝糖水吧……”手術已經進行了一半,最是尷尬時機,幾個醫生麵麵相覷,決定還是繼續手術下去,隻不過這後半台手術,無論病人或醫生,連同江上天這個陪護,竟都是滿頭大汗,麵色難看之極。當最後一針縫完之際,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長出一口氣,慶祝這次痛苦手術的結束。生病作院我不是第一次,住院時有個男人以愛人自居,服侍你到無微不至,卻是新鮮經驗之一。或許是為了彌補手術給我帶來的痛苦,術後的一切事務,江上天都以十二分的精心來打理,大到傷口的複原,小到飲食的營養,氣溫的高低……無不講究得近乎嚴苛。很多病人都會請特護,江上天卻執意要親自陪住我。當你才想喝水時,便有杯子送到嘴邊;稍覺疼痛,立刻被人問長問短,軟語嗬護——這份細致休貼,真要做到也算不容易。我並非得了便宜還賣乖之人,好處既領,自也不會擺出不屑或理所應當的清高架子。有這番照料,加上我原就是易痊愈的體質,傷口生長得非常快,每日清晨裏攬鏡自照,臉色也是一日潤澤過一日,合著清亮雙眸,沉凝神色,傷痕雖仍在,卻已依稀另有一種成熟風采。第四天清晨,貝克帶著鮮花到醫院來看我。大概是見來得晚了,神情有些羞愧,不大敢正眼瞧我。我收下花,歎了口氣,柔聲道:“謝謝。這兩天你都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