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我連自已都不願再想起。“那杯酒,是不是?”柳五的聲音仍是那般溫和,聽在我耳中卻有如雷殛,我倉惶抬頭,望進他的眼中:“你……你怎麽知道?”柳五看著我,搖頭歎息:“浮生,你的心當真是亂了,這麽簡單的推理都想不出麽?我從來沒見過這裏有那種酒,就算有,我們三人誰也沒要過,你卻自然而然地端了起來,杯裏的酒,還抖了一下,然後就是心神不寧……你當我們都是傻的麽?”“你們?”我下意識地重複。“江去查那杯酒的來曆了。他做事總比我快一步。”柳五的聲音中象是有些感慨。“可是,可是他怎會看見……”我心亂初定,卻仍有疑惑。“他的眼光何曾離開過你,”柳五歎了口氣,“也隻有你才不知道——”“柳五,你何時變得這麽羅嗦?”一道聲音突然冷冷地插進來,循聲望去,江上天出現在不遠處的巷口,眼光有意無意,象是盯在我和柳五擁抱的肢體上,麵色不善,“上車吧。王浮生,你好似還欠我一個交代。”這世上,又有誰能真欠誰交代。我和江上天,不過萍水相逢,曖味糾纏三分,他肯問,是他好意,願不願說,卻在我自已。夜已深,柳五臨走時隻柔聲對我說了一句:“浮生,你不記得了麽,不管你想逃避的是什麽,最好的防禦是攻擊。”我正惘然,已有人強硬拖住我手臂,將我塞進車裏。揉著被抓疼的肘臂,我苦笑:“江總,你可以先下命令,我自會聽。”江上天沒有說話,點火,發動,車平穩疾速地在黑夜裏駛了出去,這才淡淡地在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我命令過你不要叫我江總。”他一定忘了,他還曾命令過我不要在他麵前出現。不過這話現在說來,未免象小孩拌嘴。我歎了口氣,不欲和他在這上麵糾纏:“是,我知道了,老板。”沉寂了片刻。開車的男人啪地一聲,點著了根煙,又扔了包給我:“浮生,你是披著羊皮的刺蝟,溫順下麵,總藏著鋒銳。”“如果我是女人,這種情況通常可比作玫瑰。”我也點起根煙,深吸了口,又吐出,聽見空氣過濾器開始工作,“其實我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失敗者而已,你若還想發現別的什麽,隻怕是要大大失望。”江上天不置可否,轉了個彎,將車駛入向上行的山道。這不是往藍夜的路,倒象是通往某個高級住宅區。想必是江上天的住處。“那個人跟你有什麽關係?”江上天平靜的聲音下似是壓抑住某種怒氣。“誰?”我明知故問。江上天深深在鏡內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不再多說。車內異常的安靜。安靜到我能清楚地聽見汽車各大部件運轉的嗡嗡聲。我心中突然有些愧疚。別人隻是想幫你,你卻做得象他要來殺你。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深夜的寂靜裏格外清晰,江上天看我一眼:“你的。”我一怔,手機我雖有,卻極少用,莫怪連鈴聲也不熟悉。匆匆掏出手機,果然是我的,來電號碼卻不認識,自忖我認識的朋友五個手指可數完,這三更半夜的,誰又來找我有事。還是按下鍵,我“喂”了一聲,對方卻不再有任何回音,話機中隻剩下電流的絲絲聲。“打錯電話。”我關機。主動向江上天報備。話音未落,啪地一聲巨響,自車下發出,隨即車身一震,停了下來。我愣愣看向江上天,江上天皺了皺眉:“我下去看看,你別動。”見江上天的手就要觸及車門,我突然拉住他。江上天回過頭,眼神中寫著詢問。我猶豫了一下:“小心。”江上天笑了起來,神情裏有一絲欣然:“怎麽,這麽快就舍不得我了?”這自作多情的混蛋。我什麽也沒說,一腳將他從正緩緩打開的車門裏踢了出去,動作之果斷利落,相信就算他這空手道高手也要叫一聲好。耳聽這男人在車外不住抱怨什麽過河拆橋,落井下石,我的唇邊微微漾出一絲笑意,待看到手機時,卻又笑不出來。但願隻是個巧合。深秋的夜裏,月色清寒,樹木蒼鬱,寒蛩幽幽在石縫裏發出鳴響。能在這樣優美的山居夜景裏漫步,實在應是賞心悅目,人生一大快事。如果路不要那麽遠,手不要被人強握得這麽緊,那就更是完美之極。我歎了口氣,看向身邊的男子:“還有多久才能到?”事實上,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雙腿又酸又重,就算我想裝出神行俠的威風模樣來都不可得。身側這男子明明和我一般的走,卻仍是精神奕奕,眼睛閃亮,真不知同為人類,倒底相差在哪裏。“就快到了。怎麽,你走不動了?”江上天的唇邊彎起一縷戲謔,“要不要我背你?”我差點沒吐,懶得看他:“先生,這裏並非高老莊,要找高小姐請到前麵。還有,你既這麽有力氣,何不大喊幾聲救命,或許能引來好心人。”江上天隻是笑,神情頗為愉悅,我諷了他也不生氣。他當真是變了,我暗忖著初見他時的模樣,換作以前那個高傲冷漠的江上天,必不容旁人挑戰他的威嚴。“想什麽呢,生?”低沉磁性的嗓音將我從胡思亂想中喚醒,這男人當真是極品,連平常說話的聲音都自然帶出一股魅惑,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愧疚。這樣意氣風發,前程大好的男子,不該被我拖進這場渾水。“你……為什麽不再問我了?”我目注著天邊漸柔和的雲彩。沒頭沒尾的話,江上天卻聽得懂。抓住我的手緊了一緊:“我不想逼你。何況,”一笑如許自信,“你不說,我自會去查,不會太難的。”他在試圖保護我。而我卻連對他下手的人是誰都不肯告訴他。我突然不再很抗拒說多一些。“那杯酒的名字,翻成中文,叫做複仇的傷感和美麗。是格雷的最愛。”我垂下眼眸,“格雷就是我的弟弟。他高傲,有一些潔癖,性子極端,絕對容不了別人的背叛,尤其是他所信任的人。”江上天靜靜地看著我:“所以,就算你已經出逃多年,一無所有,他也不肯放過你?”是這樣吧。應該……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