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臂的距離,有點遠,那雙牽著的手落在中間,像楚河漢界的分界線。


    時盡折敏銳的意識到他說錯話了,他靠過去一點,結果舍赫又離遠了一點。


    “是我說什麽讓你不高興了嗎?”他把手臂伸過去,然後被推了回來。


    舍赫收回手,曲起的腿再次變為蛇尾,她把兩隻手都搭在尾巴上,盯著一個位置神遊


    “抱歉。”時盡折挨著她重新坐下,偏過一點身體,歪頭去看舍赫:“是我的錯,你別不高興。”


    “沒有。”舍赫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平時有意嚇唬他的威脅勁兒,“你不要把問題都攬在自己身上。”


    手指剮蹭著鱗片,舍赫看了會鱗片又把目光聚焦到自己的手上。


    她剛剛攤開手掌,另一隻手就握了上來。


    “你不高興的事跟我們說的有關,你不想說,那先聽聽我的想法可以嗎。”時盡折奉行有事趁早解決的原則,抓住她的手不鬆開。


    “最開始說那句話我沒怎麽過腦子,可能是黎錦說的原因,潛意識裏想給你展示一下優點,但後麵他說的那些就全是個人猜測,我不能百分百確定的事,不能就這麽應下來,有些玩笑會被人當真的,話不能亂說。”


    見舍赫沒反應,時盡折又繼續說下去,“稀裏糊塗的遷就也是敷衍,你是願意聽深思後的真話,還是一時的淺顯應付。”


    “真話。”舍赫沒有猶豫的回答,定定看了時盡折兩眼,她反問,“你說的都是真話嗎。”


    “真話,不是答應不騙你了嗎。”


    舍赫沒有再繼續說話,仿佛是在思考什麽似的發呆。


    她的腦子裏有幾幀雜亂的畫麵一直在亂轉,從出現那刻起,就沒停過。


    回憶裏,她的尾巴還不如動物園裏的那個小女孩長。


    蟲鳴飛鳥,有蛇,有森林,偶爾有人,但絕大多數畫麵裏,她看見的隻有寂靜夜空和不停鬥轉變遷的星星。


    舍赫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緞帶,陌生的記憶裏,這東西也不在。


    全是非常久遠的記憶。


    她一直不說話,時盡折有點擔心:“你還好嗎。”


    他反思是不是自己說的太正式了,讓舍赫有些反應不過來。


    舍赫一言不發的拿起時盡折另一隻手,和他手心對手心比對起來,觀察了一會,她問:“隻看上半身我們是不是沒有區別。”


    “…是。”時盡折不明白,但照實說。


    “你之前說,我一定要跟你睡在一起,在你們人類的世界裏是不對的,對嗎。”


    “……沒有關係才是不對的。”


    這回答有些投機,舍赫卻沒說什麽。


    “你還生氣嗎。”時盡折輕聲問。


    “我沒有生氣,你不用擔心我不幫你過遊戲。”


    舍赫很少有這樣的時候,想起不能騙人的約定,又整理了腦子裏的雜亂記憶,她實話實說,“我隻是會錯意了。”


    “你理解了什麽。”


    “我原本想著,雖然向我求偶的是個人類,但你是第一個,我可以好好想一想的,可你說的對,那是一個別人的玩笑,不能當真。”


    自己對人類的了解還是少了,他們說話總是有著深深淺淺的意思,開玩笑也分真話假話,是她想岔了。


    她倒是不怪時盡折,那本來就不是他說的話,跟他無關。


    時盡折一時沒說出話。


    因為他總覺得不止是這樣。


    舍赫實在不像是會為了這種事情緒低落的樣子,她根本就不在意這些東西。


    兩人的手還合在一起,時盡折想到她那個問題,她的上半身和人類的確沒有區別。


    那下半身的蛇尾呢…


    他一下回想起剛見到舍赫時的場景,她不會握手,聽不懂別人的咒罵,吃東西從來不咀嚼,睡覺喜歡盤在一起,蛇性明顯。


    對於人類,她淺淺的懂一些,聽得懂常用語,會穿衣服,誇誇她的尾巴,她知道那是誇讚,輕易就能高興。


    可也就僅此而已,她知道人類,卻相當陌生,清楚蛇類,又搞不懂春天的發情期。


    這兩方,其實她都一知半解。


    舍赫是自己在迷宮裏找到的,那顯然不是一個適合生活的地方,也不夠一個副本世界的大小,那她在進迷宮之前,生活在哪裏?


    一個半人半蛇的生物,萬一她生活的地方隻有她一個特殊存在呢。


    萬一……


    人類不接納她,那些蛇也全然沒有呢。


    也許蛇類會對她親近些,可舍赫還有一部分是人類,不是所有蛇都是蔚藍島上會親近她的小黑,動物園裏那條加蓬噝蝰不就看見她扭頭就跑。


    能石化,能腐蝕,她身上還有許多秘密,她這樣子,放在哪個群體裏都是讓人難以理解的存在。


    要真是這樣,那舍赫是不是……


    從來沒有被接納過。


    她失落的並不是少了一個異性的求偶,而是以為願意接納她的人,依然不存在。


    就像是一支玫瑰被送到身前,你心情愉悅的接過花,拿到手裏還沒等欣賞,那花瓣就斷了頭,手裏隻剩下紮人的莖。


    不疼,卻很難讓人再高興的起來。


    時盡折彎過和她對碰的手指,扣住舍赫的手放回到身前:“對不起。”


    舍赫轉過頭,“為什麽又說對不起。”


    “因為我當時就該直接告訴你想法,免得讓別人把你帶入思維誤區。”


    時盡折看不見她的眼睛,但他清楚,他們現在一定四目相對,“我隻是有點不好意思,抱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沒做錯的事你不要再說抱歉了。”


    這是舍赫自己摸索出的道理,沒錯的事,對不起說多了,別人會真的以為那是你的錯。


    視線交匯,她能看清時盡折眼裏的真誠,同時,耳朵裏聽見他又添了一句抱歉。


    ……


    她都說了不要講抱歉,


    這人真麻煩,真焦人。


    遲疑幾秒,舍赫拿開自己的手,像時盡折一樣側過身體,然後伸開雙臂攬住他的肩膀,“還你一個抱歉,別折磨我了。”


    抱歉。


    ‘抱’歉……


    時盡折啞然,半晌後又笑了下,原來她是這麽理解的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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