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彥家的異類,就算這位排行第五的小少爺了。


    彥瀲是庶出,自小貪玩不愛讀書,又因為身子孱弱不能習武,這在彥家人的眼中已經是一無是處。更何況,這位小少爺自幼有個毛病:膽小如鼠,特別愛哭。


    小的時候哭哭鬧鬧,倒是惹人憐愛,也就罷了。長大了之後,仍是動不動鼻涕眼淚一把抓,便讓人看著討厭了。


    書架上,有個本子,看來是彥瀲的日記,裏麵記了這麽件事:彥瀲十二歲的時候,府中一株曇花要開花。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彥太師心情很好,召集全家人,掌燈夜飲,隻等那曇花開了,好一飽眼福。


    家宴上,幾個兒子兒媳,幾個未出嫁的女兒,言笑晏晏,席間可說是妙語連珠、字字珠璣、句句玉潤。惟獨這位小少爺,竟自顧自地打起盹兒來。


    彥太師看見了,長嘆一口氣,又一次的,開始為這個小兒子的未來擔起心來。吩咐下人把小少爺叫醒,餵了幾口提神的濃茶,招招手,把小兒子叫到身邊來,開始問話。豈料這位小少爺是一問三不知,逼得急了,又是眼淚汪汪。眼見小兒子就要哭出來,彥太師一肚子火氣,硬是無從發泄,一副為人父母的柔腸百轉,最後隻是揮揮手,讓他回房睡了。


    從那以後,對這個兒子,太師像是徹底放棄,再也不管不問。彥瀲也是樂得輕閑,每日早睡晚起,用過早飯,溜達著穿過花園去向太師夫人請安,回來時一路招貓逗狗、賞花餵魚,待回到自己的小院,一個上午也就這麽過去了。下午間,先小睡一覺,醒了看看書、發發呆,到了掌燈時分便用晚飯,夜裏便也不念書了,說是燈下讀書對眼睛不好。


    總之,這位彥府小少爺的日子過得實在是逍遙,也實在是無聊。


    他本以為能這麽遊蕩一輩子——用他日記上的話說“反正不論將來哪個兄長當家,都不會少他一口飯吃”。忽然晴天一個大霹靂:當今皇上命彥家送麽子進宮為妃。


    宮中那些男妃的生活境遇,彥瀲是沒見過也聽過,自從接了聖旨,便一日哭三回,百萬個不願意。


    隻是聖命難違,任他再怎麽哭鬧,太師也不會為了一個不長進的兒子,去矯旨抗命。這位少爺又氣、又驚、又怕之下,一個想不開,竟然服毒自盡。


    還算這位少爺有些良心,人死之後,靈魂卻記著一家子的人,也明白自己這麽一死不要緊,家裏人沒辦法向宮中交待,可自己又不敢回去。


    可巧他在黃泉路上遇上了咱們的主人公,又恰巧咱們這位主兒是個心軟的,耐不住彥瀲幾句哭求,於是便有了借屍還魂的這一幕。


    停下筆,我們的主人公注視著宣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長舒了一口氣。


    算了吧,既然是自己答應那個孩子的,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


    他頗淡然的想著。


    翻過寫了字的幾張紙,露出下麵空白的宣紙,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大大的兩個字:“彥瀲”。


    從今以後,他就是彥瀲。他前一個30年的生命,因為疾病,活得並不遂心;今後,他要以這個少年的身份,好好地,享受屬於自己的人生。


    第二章


    欒國後宮體製,亦與唐朝相近:自皇後以下,以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為夫人。以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為九嬪。級別更低一些的,還有婕妤、美人、才人、寶林、禦女、采女等名號共108人,總計122人。以上這些,都是在敬事房(汗,素素從清朝開始才有敬事房這麽個單位?)的記錄中掛得上號的人物;至於沒級沒品的宮女,則是數不勝數。


    彥瀲進宮,隻帶了隨身的小侍女,便是青梅。


    說來這青梅,是與原來那個彥瀲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如此,但據我們的主人公了解,她和作為主人的這位瀲少爺,其實並不是很親。話又說回來,關係親疏,可以慢慢培養,在宮裏,總是要有個可以比較放心說話的人做伴才成。於是,小丫環青梅,就被帶進宮來,迷迷糊糊地一腳趟進了彥瀲即將在後宮裏攪起的那潭混水之中。


    初進宮的彥瀲和青梅,自然是沒頭的蒼蠅、受驚的家雀兒,即便是有太監宮女在前麵引路,仍是覺得左拐右拐、七彎八繞,不知怎的,就迷失了本不強烈的方向感。


    一行人的腳步終於停下來了,停在一座精緻素雅的院落前。院門上方,一塊小小的匾額:滄濯苑。


    進得苑去,不等彥瀲他們安頓,便又進來個公公,手捧一卷明黃色的綢緞。


    彥瀲雖然沒見過,但也猜得到,那是聖旨。


    聖旨的內容,羅裏羅嗦,拽文得很,彥瀲隻聽懂了個大概其,但重點抓的很準:他被封為充容,賜住滄濯苑。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走了,滄濯苑裏的太監宮女都來見禮,彥瀲含笑嘴上應付著,其實心不在焉。


    他一直在想那位素未謀麵的皇上給他的這個封號。


    想來這充容之位,位列九嬪之一。聽說當今皇上,在四妃中不過封了淑妃;九嬪中,若不算上他自己,也隻立了昭儀、修儀、修容、充媛四位;皇後之位,也是至今懸空。按理說,整個後宮裏,比他大的人物,一個巴掌都能數的清,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不過,咱們這位爺啊,他不是嫌品級低,而是嫌不夠低。


    依彥瀲的本意,對於進宮,也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不是?更何況,看彥家現在在朝中的勢力,自己至少在短時間內--也許是一輩子--能吃喝不愁、冷暖無憂。


    按他的心思,進宮之後,盡量離皇上遠遠的,最好能躲到陰山背後,讓那位九五之尊一輩子也想不起他來。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自由的生活了。


    雖然因為身體的原因,在前一世裏,彥瀲讀完初中之後,就輟學了。但他也是學過辯證唯物主義的,深深明白“自由是相對的”這個道理。


    彥瀲覺得,隻要彥家還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隻要他充分地表現出自己的完全無害性,隻要他老老實實地不去做那隻挨槍子兒的出頭鳥,隻要後宮嬪妃依舊不把男妃放在眼裏,隻要盡量不在皇帝眼前晃悠,管他什麽禁宮森森、深如牢籠、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他照樣能有自己的一片自由小天地。


    事實證明,這個理論基本上還是正確的,彥瀲靠著它,在宮裏,還是過了兩年太平悠閑日子的。


    但是,嗬嗬,命不由人啊……


    這些都是後話,咱們以後再表。


    目前擺在彥瀲麵前的最大問題是:今個兒晚上,皇帝要他侍寢。


    彥瀲前一世,活了30歲,為了自己的身體--尤其是禁不起一點刺激的心髒著想,連毛片兒都沒看過一眼,女孩子的小手都沒拉過一回;他對男女之事都不太拎得清,更何況是兩個男人之間呢?


    仿佛知道他不諳情事,敬事房特意派了位老公公,把個中詳情,掰開揉碎地解釋給他聽。


    不聽則已,一聽之下,彥瀲臉色煞白,差點沒暈了過去。


    把皇帝的那個放進自己的那個裏去?!


    天,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第三章


    被一群小太監半請半拽地服侍著沐浴、更衣、薰香。


    彥瀲覺得自己像擺上供桌的豬--被洗剝幹淨、頭上頂朵大紅花,隻差沒在鼻孔裏插兩支紅蠟燭。


    鬱悶!他的心情,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鬱悶。


    戰戰兢兢地眼看著太陽下了山,後宮中點點燈火仿佛瞬間同時亮起,照得夜晚如同白晝。


    兩個身強力壯的公公把一乘軟轎抬到了滄濯苑門口,有人扶著彥瀲上了轎,轎子晃晃悠悠、忽上忽下地顫動著,向皇帝的寢宮--遐熙殿前進。


    酉時剛過,彥瀲已經到了遐熙殿,由於時間尚早,所以皇帝還沒到。


    敬事房的公公引他進去,囑咐了幾句,便領著一幹人等下去了,遠遠的在門外廊上伺候著。


    被擺弄得暈頭轉向的彥瀲,此刻才定下神來,仔細地打量這間屋子。


    不愧是皇帝的寢宮,室內觸目所及,幾乎全是明黃色,即使屋裏燈光有些曖昧的昏暗,仍是覺得刺眼。


    彥瀲後退幾步,忽地小腿碰到了什麽,膝蓋一軟,跌坐在什麽軟軟的東西上麵。


    他摸著手下柔軟的布料,是絲綢,轉過頭來一看,身下坐的,是一張床--所謂的龍塌。


    “床”這個單詞,從古至今都能引發人類無盡的遐思;更何況彥瀲現在滿腦子都是下午那個老公公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所以,很自然地,他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動詞:上床。


    “上床”這個單詞,本來是很純潔的。例如,彥瀲小時候,他母親便常常抽走他手裏的書,愛憐地摸著他的頭:“很晚了,別看書了,快點上床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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