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靜不語的安國公突然出聲,倒是把紀夫人嚇了一跳。


    “孩子,你過來。”


    安國公朝江圖南揮了揮手,江圖南聽話地走到了安國公身邊。安國公叫人搬來一張椅子,拉著江圖南坐在身邊,


    “這曲子是你創的嗎?”


    江圖南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是不是,我哪有這實力。”


    安國公輕輕點了點頭,又開口說道,


    “你演奏的很好,別聽別人瞎說,樂器哪裏分高低貴賤,大家區分的隻有演奏人的那顆樂心。”


    江圖南似懂非懂地點頭,她怎麽感覺自己這安國公好像突然就對她不一樣了。


    “爹,我不是那個意思...”


    紀夫人神情不自然地說道,安國公卻是冷哼一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


    紀廉拉了拉自己妻子的手,小聲說道,


    “你少說幾句。”


    安國公抬頭看向遠方,


    “我剛十歲的時候,我爹就因病去世了,我娘不肯改嫁,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後來我十八歲當了秀才,以為終於要過上好日子的時候,我娘卻也病逝了。”


    “後來我進京,中了榜眼,當了京官,娶了你們母親。都說京官有錢,可清廉的京官是沒錢的,偏偏小時候廉兒的身體也不好,隔三差五就要請大夫買藥吃,那時候你們母親懷著心慧,廉兒也才這麽點高,作為刑部侍郎的夫人卻還要賣繡花帕子補貼家用。”


    “家裏的米缸是從來沒有滿過的,一件衣服是可以穿五六年的,京都裏的人大多拜高踩低,大家都看不起我的出身,有什麽晉升的機會也輪不到我。”


    “後來心慧出生了,家裏又多了一張嘴吃飯,日子一天天捉襟見肘,後來你們母親因為之前生心慧的時候落了病根,也早早走了。”


    “周圍的人都說我克親人,先死爹媽,妻子也被我克死,當時廉兒又病重,我以為我的人生就走到頭了。”


    “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我看見了繈褓中的心慧,讓我有勇氣又走下去。”


    “現在,我兒孫滿堂闔家幸福,廉兒當上了刑部的尚書,心慧也嫁了好人家...”


    蕭夫人臉上有歉意,正要起身卻被安國公攔下,


    “你坐好。”


    江圖南坐在安國公身邊大氣不敢出,自己好像惹禍了。


    “這丫頭的二胡拉的很好,因為你們人生沒有什麽大坎坷,所以你們聽不出來。但你們不能高高在上去指點別人的苦難。”


    “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這丫頭在家祖母對她不好,好不容易逃出來還差點病死途中,幸虧懷民重情重義她才活下來。”


    “事到如今,她已經是紀家的小姐了,你們就要好好對她,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們好好教,何必對一個小丫頭橫眉冷對。”


    江圖南:我怎麽突然就被憐愛了?


    “當著小輩的麵我不說重話,但你們都要心裏有數。”


    安國公說罷,又看向小輩們,


    “還有你們,更別說吃苦了,一個個含著金湯匙出生,每次春遊都愁眉苦臉的,既然這樣以後也不用再弄這些活動了,免得你們嫌煩。”


    此言一出,眾人皆下跪請罪。


    “是女兒不對,是女兒惹爹生氣了。”


    蕭夫人滿臉愧疚地跪下,紀夫人也不敢吱聲,紀奕珩瞪了一眼後麵的紀奕宸,


    “說得就是你。”


    江圖南見大家都齊刷刷跪下,便立刻跑到最後麵跟著一起跪下。


    “我是不是闖禍了?”


    江圖南膽戰心驚地向紀靈越詢問,卻見紀靈越搖搖頭,


    “不是你的錯,是我們一直都讓祖父失望了。”


    安國公看著眼前跪了一片的眾人,神色有些憂傷,


    “我並非數落你們,隻是想你們記住自己從何而來,做人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京都的風景迷人眼,你們切莫成了當初嘲笑看不起我的那種人。”


    “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事情就是以貌取人。”


    安國公又說了幾句,便讓眾人起身,紀靈越見氣氛有些沉重,便細聲開口道,


    “不是要表演嗎,剛剛小南表演完了,那就到我了,隻是我更擅長畫畫,竹樂,去把我的畫取來。”


    丫鬟竹樂取來紀靈越的畫,紀靈越將其展示在眾人麵前,


    “之前見過姑父珍藏的青山綠水圖,靈越心裏實在喜歡得緊,於是鬥膽自己臨摹了一幅。”


    蕭明瑞聽到青山綠水圖的時候,明顯愣了愣,隨後便飛快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然後又將目光看向身後的江圖南。


    “靈越的畫技越來越好了,假以時日,就算原作也比不過。”


    蕭懷民看著熟悉的畫,心裏有些感慨。


    “多謝姑父誇獎。”


    紀靈越欠身答謝,安國公卻是搖了搖頭,


    “也就是你姑父疼你,昧著良心說好話,我看你也就摹出了原作的五分功力。”


    紀靈越故作不悅,朝著安國公撒嬌道,


    “祖父確定一點麵子也不給我留嗎?”


    紀廉打趣道,


    “你們看這丫頭也學會了自欺欺人。”


    眾人聽後皆是笑了幾聲,宴席氣氛緩和了許多,江圖南心裏鬆了一口氣。


    果然自己不應該來的,當時演奏的時候沒有想那麽多,隻想著演奏名曲,結果惹得大家不快。


    其實紀夫人說得並無道理,是自己沒有眼力見,怪不得別人。


    想著想著,江圖南心情低落起來,自己總是在不經意之間給蕭家帶來麻煩,而自己以後還有更多的任務要做,恐怕麻煩不斷。


    索性自己現在有了一點小錢,又進了女學,一般人不敢來找自己麻煩,不如趁早找個宅子搬出去。


    難得在這個時代裏,蕭家和紀家的家庭氛圍這麽好,自己還是不要做那個破壞的人了。


    “在想什麽?”


    蕭明瑞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江圖南旁邊的位子上,江圖南眼神有一瞬的迷離,但很快恢複正常,


    “沒什麽,就是有點困了,我吃飽了就這樣。”


    江圖南打著哈欠正要馬虎過去,卻聽蕭明瑞又開口道,


    “其實你不必自責,安國公並不是因為你才生如此大的氣,隻能說,今天是一個爆發點。”


    “那不還是因為我。”


    江圖南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麽?”


    蕭明瑞沒有聽清江圖南說什麽,想著讓江圖南再說一遍,隻是江圖南沒等他開口就跑開了。


    “兄長都為你伴奏了,你就跳一個。”


    原來是紀奕珩拉著紀靈越正要其跳舞,紀靈越一臉驚恐,


    “我不會!”


    “我想看 !”


    江圖南趁亂與紀靈越抱在一起,蕭明禮蕭明緒等人都圍了過去,蕭明禮嘴邊噙著笑,


    “我記得小時候靈越表妹最喜歡在大家麵前跳舞了,怎麽長大後反而矜持起來了。”


    紀靈越:死去的記憶突然攻擊我。


    眾人打鬧作一團,時不時傳來笑聲,蕭明瑞會心一笑後,便也朝著眾人走去。


    紀夫人和蕭夫人都去了車上休息,紀廉在旁邊也有些醉了,而蕭懷民眼裏滿是慈愛地看著遠處打鬧的孩子們,安國公見此小聲道,


    “至少她平安長大了。”


    蕭懷民心中苦澀,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如果他能看到南南現在的樣子就好了。”


    蕭懷民酒意上頭,有些迷糊地靠在椅子上, 遠處年輕人嬉笑的模樣在他眼裏變成另一個樣子。


    他偏頭看向紀靈越放在旁邊的畫作,一片朦朧之中好似又看見了身著華衣的公子正義凜然維護的模樣。


    [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山轉水轉終出籠...]


    “別君去,重逢仍長亭短亭,更相憶江湖波折,曆幾番舟傾...”


    少女的歌聲傳來,蕭懷民眯著眼看向聲音來源。


    遠處,江圖南帶著紀靈越轉圈圈,紀靈越臉上雖是害羞的表情,但眼中卻帶著開心,洛雲輕則是在旁一臉笑意地為兩人伴奏,


    “讀尺幅丹青,如共君遊曆,閑雲野鶴自來去,三江月明...”


    “他年此身長逝仍有丹青,笑將年華長記...”


    [蕭兄,此去不知歸期,這幅畫贈你,祝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願你長風破浪壯誌得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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