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華遂道:“既如此,又何需多慮。”  芷煙聞罷孝華之言心下欣悅非常,孝華已明言自己乃是他心目中最為鍾意之人,竟是舍我其誰?然念及孝華與柳菥之事,又遲疑著問道:“我與三哥哥是雙胞兄妹,華哥哥不會是拿我作了三哥哥罷?”  孝華聽罷,雖淡然回答,語氣卻是毅然決然:“這如何可能?於我看來,你們兄妹二人可謂是千差萬別,如何有那替代的可能?”  芷煙聞言便也安下心來,隻道是盡管孝華心裏有個柳菥,然到底自己在他心裏仍是不同的。芷煙又欲再問孝華心裏對柳菥乃是何種情愫,便見柳菥房裏的惜香進來喚孝華前往,遂他二人亦不及再說,孝華便告辭去了。  此番屋內除卻眾丫鬟,便惟剩芷煙一人,芷煙放身子躺下,將之前的談話再細細尋思一回,竟是愈想愈情難自己,念及孝華所道舍她其誰之言,一麵羞紅了臉,暗自欣喜;一麵亦是止不住尋思自己那未能詢問出口的問題的答案,心下亦總有那麽幾絲疑慮,放心不下。  卻說孝華隨惜香到了那外間書房內,入了房中,隻見柳菥側臥在榻上,麵無血色,拿絲帕捂嘴咳著。孝華見狀,三步趲作兩步跨至柳菥榻前,拿手替他拍著後背,一麵說道:“歇了吧,歇了便不想著咳了。不過是尋常的風寒,這回怎的這般嚴重?”  柳菥咳了一陣,咳得幾近將氣管肺葉欲一並咳出之狀,半晌方開口說道:“我這身子我自己知曉,近日來我實感大不如前,大抵大限之日將近……”  孝華忙打斷柳菥之言道:“說甚大限之日?這般年紀,不知生,焉知死?”  柳菥啞著嗓子又道:“我早已知曉,你娶妻之日,便是我將逝之時,我活著還有甚意思。好歹捱了這些年,皆是因有你陪著之故……”  孝華聞言扳住柳菥雙肩厲聲說道:“我便是成親,又如何會離了你?難道煙兒會將我二人分開嗎?”  柳菥心急,咳了兩聲方道,竟是呼天搶地一般:“總歸了你娶煙兒,我二人難成正果。上天偏何將我與她生成一對雙生兄妹,又何以將我生成男兒身,令我無法與你結成良緣?!這世道,竟注定了是有她無我,有我無她!……”  孝華聽罷這話隻如萬箭攢心,痛徹心扉,將柳菥瘦弱的身軀一把摟進懷裏,隻覺懷中軀體隻餘瘦骨一把,慘然說道:“我二人不過兩廂情悅,何嚐在意過你是男是女?想必當初南安太妃將太太的金步搖取下贈姨媽定親之時,便已注定了你我之情緣……”  柳菥則道:“然我終是生成男子,你我終歸是有緣無分。”  孝華聞言隻得勸慰柳菥幾句,隨後又道是今日自家府裏太太身體有恙,他需回府伺候,無法留在柳府過夜。令柳菥好生調養將息,待明日下朝後,他再來探視。說罷方依依不舍地去了。躺在榻上的柳菥目視著孝華離去的背影,隻如孝華就這般行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一時間悲從中來,腥甜上湧,一口血便就此噴出。伺候的五香見狀,唬得是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第七十七回 一腔癡情隨逝流水(三)  今年的七月初七將至與往年的七夕很是不同。卻說七夕正是賈珠煦玉二人成親之日,每年這日,二人皆推了手邊事務,前往趣園廝守一日,祭拜雙星。然今年因孝華芷煙婚事之故,這一回的七夕,他二人是斷然無法偷得半分空閑。隻賈珠每每念及於此,心下皆是酸楚非常。隻道是七夕是自己與煦玉的吉期,如今孝華亦於此日迎娶芷煙,暗地裏倒成了孝華與柳菥的悲期了。  所有嫁妝賀禮之類已於初六日押送至侯府,停放安置妥當,新房亦著人布置了。侯府謝夫人親自在府中坐鎮指揮,又著了侯孝康的媳婦從旁相幫,忙得腳不沾地。初七辰時,孝華行了親迎之禮,賈珠煦玉並一幹迎親之人方從侯府隨了花轎前往柳府,一路上笙歌鼎沸,人人喜氣盈腮。待到了柳府,賈珠等人方候於大堂中,孝華則進入內宅中請出新婦,又叩拜了嶽父嶽母。  賈珠隻道是此事怕是需要些許時日,他們正可待於此處歇息片晌。剛從柳府家人手中接過茶盞欲飲,不料卻見孝華神色慌亂地進入大堂中,身後還跟著柳府的婆子媳婦,口裏不迭喚著“姑爺您去哪兒啊”。賈珠見狀知曉定是有事發生,忙不迭迎上前去問道:“你這新郎官怎的出來了,出了何事?”  孝華急道:“是菥兒,菥兒不見了!府裏人說,因今日府裏有大事,遂便無人留意外間書房,今晨天剛大亮,府裏老太太著人喚菥兒前去盡禮之時,房中便已尋不到人,之後家人將府裏各處皆尋遍了,亦尋不到。畫梅、訪蘭兩個小子也不知去向,想必是一道出了府了……”  賈珠一聽,心下頓生不祥之感,心下暗道這柳菥不會是自尋短見了吧。見孝華已是急得手足無措,頭腦一熱說道:“子卿你是今日的主角,不可缺席,誤了規矩。你且先進去,將禮盡了,將新娘接去侯府方是,我將玉哥留著此處照應。尋回文清之事交與我便是,我負責尋他回來。”  孝華則道:“府裏亦是遣了家人往了各處去尋,卻仍未尋到,賢弟又當如何是好?”  賈珠則答:“尋人之事到底需得人多,多一分人手便多一分希望。仁兄且莫要憂心弟這處,安心成親便是。”  孝華聞言對賈珠長揖道謝,賈珠忙不迭伸手止了,孝華道:“今日本請賢弟觀禮,竟以自家之事相擾,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孝華又再三言謝,賈珠則連說幾句無妨。隨後跟隨而來的婆子媳婦便將孝華喚入裏間。  賈珠對煦玉說了幾句,道是迎親之人不可缺了,令煦玉留在此處照應,自己去去就來。隨後便尋了柳府的家人借馬。又將跟來的小子們喚來,惟命潤筆跟隨,其餘由鄭文帶領,分別前往各城門打聽柳三少爺可有出城。鄭文等領命去了。賈珠騎在馬上,雖說方才信誓旦旦地在孝華跟前取下承諾,道是自己不費多少工夫便能將柳菥平安帶回。實則方才隻是為安慰孝華,對了柳菥去向以及如何找尋之事,賈珠心裏亦是沒譜。如今隻得尋思一番,又怕時日耽擱久了,柳菥當真出事,自己又當如何交待。一麵思忖著,忽地靈光一閃,腦中憶起當日眾王孫公子隨五皇子騎馬踏青那回,前往柳家家廟何仙閣用了午膳,自己與煦玉在閣中散步閑逛,在那閣中粉壁上所見侯柳二人所題的《長相思》兩首,隻道是那地方想必於侯柳二人意義匪淺,適或便是侯柳二人定情之處。大抵此番柳菥便是因情而感,前往了該地也未可知。念及於此,賈珠忙不迭領了潤筆,二人一道飛馬疾馳出城,往了何仙閣而去。  耗去半個時辰,二人方到達何仙閣。賈珠尋了閣中僧人詢問,閣中之人支支吾吾不肯實言,惟待賈珠道是此番自己乃是受柳府主子所托,前來尋找柳菥,那僧人方才道了實話,柳菥正在閣中。  命僧人在前引路,賈珠跟著那僧人拐了幾拐,方入了內院的一間僻靜禪房,將賈珠引了進去。賈珠命潤筆先行回城中將柳菥行蹤告知孝華並柳府眾人,而自己則進入禪房。隻見禪房中東麵一張橫幾,其上置著一個神龕,龕內供著藥仙。北麵靠牆處則橫著一張矮榻,柳菥正側躺在榻上,一旁立著兩名小子,正是畫梅、訪蘭。此番賈珠即便是立在房門處,亦能看出柳菥已是病入沉屙。臉龐瘦削不堪,麵色慘白,雙頰卻燒得赤紅,眼神迷離,懵懵懂懂,似已神誌不清,口裏還念念有詞,呢喃著幾句戲文:“……隻有一點那癡情,愛河沉未醒。說到此悔不來惟天表證。縱冷骨不重生,拚向九泉待等……”  賈珠見罷心如刀絞,一步上前,蹲在了那榻邊,一迭聲問道:“病成這樣,為何不回府請大夫來診治一回?!”  一旁的畫梅見狀忙不迭拾了杌子來令賈珠坐了。  柳菥迷迷瞪瞪地見一人靠近,尚未辨認清楚,惟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賈珠則答:“我是賈珠,受你二哥囑托前來尋你回去。可知你忽地失了蹤,你二哥很是憂心,怕是親也結不安穩了……”  柳菥唯獨聽清“二哥”兩字,又恍恍惚惚地自語:“二哥……二哥棄我……”  賈珠聞言不忍,忙勸慰道:“你二哥哪裏就棄了你了?他因你失蹤之事心下難安,迎親之時俱是憂心著你……”  柳菥聽罷這話似笑非笑著說道:“嗬,二哥憂心我?憂心我……他就這般離了我,可知我便要死了……”說著又自顧自吟了句戲文,“業障縈,夙慧輕。今夕徒然愧悔生,泉路茫茫隔上清。說起傷情,說起傷情,隻落得千秋恨成。”  賈珠見罷此景亦是心痛難捱,對著這苦苦相戀卻不得相守之情是了若指掌,隻道是自己與煦玉當真是幸運之至,得以相愛相守,否則他二人的光景與如今的侯柳二人又有何分別。隨後又轉頭四顧,這七月是日日豔陽高照,唯獨今日,卻是天霏霏而欲雨,雲黯黯而常陰,怕是連老天對這般虐戀情深亦看不下去,為令這天空放晴。禪房中未得日光漏入,室內顯得格外陰暗,畫梅訪蘭隻得在那橫幾上點了兩隻白蠟,更顯燭影黯淡、光景淒涼;與了現下侯府那紅燭高照、人聲鼎沸相較,真令人目之垂淚心傷。  賈珠知曉如此延誤下去,對柳菥病體更無一絲益處,加之他方才亦是在孝華跟前擔保,定帶回柳菥。遂隻得又靠近了柳菥耳邊勸道:“我的好文清兄,小弟請您高抬貴腳,隨小弟一道回了府裏如何?……作為迎親之人,我這般單獨跑了出來,被人知曉亦是不成體統……何況我還將玉落在柳府裏,誰知有未與子卿鬧那別扭,我亦需回去看看……”  柳菥聞見賈珠提起煦玉,隻覺句句紮在心間,遂賭氣道句:“你還提玉!你二人是雙雙對對,便來我這處瑟,分明便是為了令我添堵……”  賈珠聽罷忙道:“好好,不提不提。此番便是不為了別人,好歹為了你二哥,也需回去方能令他安心。他今日本已萬事繁忙,又為你心急如焚的,便是我這盟弟見了,亦於心不忍,何況是你呢?……待你回了府,過兩日你二哥忙完了,你便又能見他了,何樂而不為?不比了你待在此處,便是死了亦隻有我一人守著,他便是稽顙泣血,亦是尋不著人,豈不淒楚遺憾?……”  此番待賈珠說了這一大簍子的話,磨幹了嘴皮,方說動了柳菥起身跟隨自己回去柳府。隨後令畫梅訪蘭將馬車駕來門口,自己則親自抱了柳菥上車,賈珠仍舊騎馬,一行人就此趕回城中。途中還遇到柳府聞罷潤筆報信,專程遣來接回柳菥之人,家人見柳菥歸來,又忙不迭回府報信。  將柳菥送回柳府,賈珠又忙對柳府家人道柳菥怕是今晨冒了風,病體愈沉,還是先行請了大夫來診視一番才可放心,柳府家人聞言方進了裏間回稟了柳老太太並謝夫人。卻說柳老太太並了謝夫人因今日乃是芷煙大喜之日,作為同胞哥哥的柳菥竟不告而別,未曾隨家人一道隨禮,便連柳芬亦一本正經地跟著一道迎送賓客,她二人心下很是不悅。然此番聞罷柳菥竟是病重,方將心下怒氣打消了些許,忙命人傳請太醫來為柳菥診治。  待此間事了,賈珠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侯府,幸而兩邊府邸相距不遠,不多一刻便也到了。此番侯府中亦是闔府大擺筵席,在兩處設了戲酒,一處在侯府外間正堂,一處在花園的花廳中。此番正堂中俱是官宦顯貴,自有大哥侯孝康在此張羅招待。惟有孝華素昔相好至友,方才請至花廳中落座。此番賈珠先往正堂中招呼見禮畢,將尋到柳菥之事告知孝華,令其安心,亦是不敢告知他柳菥添病之事。孝華聞言總算放下心來,對賈珠千恩萬謝過了,方親自引賈珠前往花廳。此番到了花廳,隻見煦玉、蔣子寧、韓奇、北靜王水溶並了南安王炎煜等素昔要好之人皆在此處。卻是北靜王與南安王來到侯府之時亦是先往了正堂,然坐了半晌之後便不欲留往外間,而隨了孝華往了花廳來。  此番眾人見賈珠姍姍來遲,皆忙不迭出言招呼,寒暄畢,便問賈珠從何處耽擱了,至此方來。賈珠則答尋柳三少爺來。眾人聞言皆開口打趣孝華曰:“孰不知這侯二少爺有兩名柳少奶奶,裏間一位,今日娶了來;外間還有一位,鬧別扭出走,方才著了盟弟尋了回來~”  孝華聞言好不尷尬,隻對曰:“在下吉日,諸位且請積了那口德罷。”  花廳裏眾人正說著,便見一家人亟亟地入了廳中向孝華稟道:“外間五王爺到!”  孝華聽罷忙起身往大門口迎接,賈珠亦一道跟隨前往。隻見此番五皇子是乘鑾輿而來,永騎馬跟隨,身後還有一幹隨從跟班。永扶了五皇子出轎,孝華賈珠忙迎上前去,道是“殿下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五皇子則對孝華道了喜,孝華謝過,隨後便將五皇子迎入正堂中。正堂中正是四皇子坐了首座,聞五皇子到來,眾官皆起身往了門外迎接。五皇子與四皇子寒暄畢,又與眾官招呼了。四皇子詢問五皇子從何處來,五皇子則道:“今日偏生公務繁忙,下朝後前往兵部,在該處被絆住一個時辰,偏巧兵部侍郎還告了假;之後步兵統領衙門中又有人送了一幹宵禁後鬧事的刁民,本王少不得過問幾句。直至此時方才撂了手邊事務,趕來侯府,仍是遲了。”  眾官皆道:“此乃王爺位高權重,能者多勞,自是不得閑了。”  賈珠知曉五皇子說的告假之人正是自己,隻得對五皇子作揖告罪,道句:“是下官失職了。”  五皇子見罷惟擺擺手,示意免禮。  在這正堂處坐了半晌,五皇子便問其餘人在何處,孝華則答正在花園中聽戲。五皇子聞罷亦不欲留在這處,欲前往花廳招呼一回。孝華賈珠便又領著五皇子入了花園,花廳中眾人聞罷早已起身往了門口迎接,五皇子一一招呼了。隨後入內,在首座落了座。之前賈珠皆坐於煦玉下手處,如今隻得另換了座位,換至煦玉上手,在五皇子下手處坐了。此番待眾人落座,方重又開戲,期間五皇子又問孝華:“怎未見文清?”說著又打趣一句,“想是在家鬧別扭了。”孝華隻得搪塞一句道:“菥兒身子有恙,隻得留於府中將養,遂便連妹妹的親事亦隻得缺了席。”  此番五皇子不過在花廳中坐了一個時辰,便亟亟提出告辭。孝華百般挽留,道是此處眾人皆欲留上一日的。五皇子則道今日實在是手邊事多,近日裏太上皇又尊體不適,自己當入宮探視。隻怕是外間四皇子亦坐不久的。正說著,四皇子遣人來尋孝華道自己需入宮探視,隻得先行告辭。孝華見狀無法,隻得送了兩位皇子去了。五皇子臨行前,又對賈珠打趣道:“今日你因事未來兵部當值,且寬宥一回,日後少不得多差遣幾日,將今日空閑補足了。”賈珠聞言隻得賠笑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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