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聽罷還欲狡辯:“這不過是我閑著沒事胡亂做的……” 賈珠對曰,嗓音輕柔、語帶笑意:“罷了,你不說也罷。雖說我們作晚輩的不應令了長輩心憂,奈何姨娘此舉乃是大逆不道,我當是不敢自專,即刻便將此物與了之前抓住的馬道婆一並交到老太太跟前,正可相互印證,還有這許多家人媳婦做個目證,想必她老人家較了這等年輕後生是更為明了,自有應對處置之法。”一麵說著,一麵拿眼睛好奇地逐個掃過那三個紙人,隻見第一個第二個之上寫的分別是自己並了寶玉的生辰八字,自是在意料之中,眸光中隻一片戲謔的神色。然在掃過第三個紙人之時,先是疑惑不解,隨後轉念一想,頓時神色大變,勃然大怒,手上使力,幾近將掌中的紙人揉爛。一旁侍立著的冷荷與紅玉見狀忙問道:“大爺,出了什麽事?”說著從賈珠手中接過紙人,以免被賈珠就此毀壞失了物證。 隨後隻見賈珠指著一旁的趙氏怒斥:“好個狼心狗肺滿肚子壞水爛腸的毒婦,你嫌惡我與寶玉擋了你家小子的財路、礙了你們的前程,欲使這等詭計絕了我兩個我尚能理解,隻你這被豬油蒙了心肝的賊貨為何要使那毒計魘玉哥?!”周遭眾人聞言皆大吃一驚,紛紛轉而望向賈珠。 隻見賈珠指著冷荷手中的第三個紙人接著道:“你以為我不曉這紙人上寫的癸未年五月初八辰時是何意嗎?大少爺的生辰八字我較了這府上任何一人都要清楚!休想瞞過了我去!想他兄妹三人不過是府裏的親戚,在這城裏不是沒處可去,不過因了頭上老太太老爺百般挽留方才暫居在咱府裏,可是占了你這賊貨幾畝田幾分地吃了你幾兩米幾斤肉?素日裏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偏何使壞狠命地要絕了他?!”說罷冷笑一聲接著道,“隻你這囚根子的混賬老婆看不慣大少爺作為府裏的親戚被頭上老太太老爺念叨疼愛著,以為此番絕死了大少爺便也能絕死了我,隻並不知大少爺本便命帶不凡,有神仙庇佑,豈是你這等毒婦囚根子跟了那昧良心的老師婆能絕死了的?!即便今日我沒能揪出你這兩個賊貨,你也得嚐不了心願!大少爺的生辰年庚豈是你們這等毒婦知道的?!……”隻見座上賈珠早已氣得渾身發顫,怒不可遏,一發地嚷道:“饒是如此,我仍是心疼了大少爺去,之前還在榻上躺了幾日,今日方才披衣起身,便為這毒婦使計弄鬼的。若大少爺因此生出甚三長兩短來,我賈珠便是下了地獄也饒不過你去!此番看我不回明了頭上老太太老爺,將你這囚攘根子的奴才使那人牙子一並發賣了!” 說著亦不管那趙氏跪地死命磕頭求饒,隻命眾媳婦將趙氏押往賈母的上房,又遣人前往將賈政王夫人亦一並請來。隻此番賈珠先行一步前往賈母房中,彼時眾姊妹包括煦玉兄妹、寶釵、寶玉、三春皆在賈母跟前承歡。眾姊妹見賈珠到來,除卻煦玉俱起身行禮,賈母和顏悅色地對跟前對上行禮的賈珠說道:“珠兒可來了,你姊妹兄弟都在這處,隻差了你一個,方才遣了小丫頭去尋你,結果說你不在房裏。”☆、第五十八回 鬥母子賈珠巧施計(四) 此番賈珠先行掃視了屋內眾姊妹一眼,隻在目光瞅見探春之時頓了頓,心中有了一絲遲疑。隨後方才開口說道:“老祖宗,此番珠兒有要事欲向老祖宗回明。”賈母乍聽這話心下不解,眾姊妹亦不知此番出了何事。 賈珠言畢亦不待賈母應承,便又轉向一旁的姊妹們說道:“這上房有些事兒尚且需得處理,姊妹們並了寶玉先行出去,不拘去哪處玩一陣子。”眾人聽罷自是不敢違逆了,紛紛起身告退而去。 隨後賈珠又轉向煦玉勉力笑著說道:“玉哥也領著熙哥兒去園子裏逛逛,我不在屋裏,現在回屋亦是無趣。”煦玉聽罷亦未多想,隻道是這榮府怕是有家事需得料理,自己隻是府裏的親戚,不好過問,遂點頭以示知曉,隨後收攏了撰扇,領著熙玉一並去了。 賈珠見眾人皆去的遠了,方才命眾媳婦將趙姨娘押進了屋子,跪在賈母跟前。又命冷荷回了自己院中,令小子們將先前囚禁在房中的馬道婆並了搜到的物證一並押送過來。隨後賈政王夫人來到,賈珠隻將那小鬼紙人文契銀兩等物一並呈上,他三人見狀自是知曉此乃何意,賈珠又將之前搜檢趙氏房間之事告知與了他三人,他三人聞罷皆是怒火中燒,反應亦是各不相同。 隻見賈母扶著身旁的鴛鴦顫巍巍地立起身,當麵啐了那趙氏一臉,一麵抹淚著說道:“這天良的混賬老婆,無惡不使的淫婦,好不容易見我身邊有這麽三個像樣的孫子,千盼萬盼地長這麽大,竟也狠心地通給絕了!他們通共死了對你這混賬老婆有那什麽好處?你作你的夢去吧,他們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饒得了你們哪個?!……”隨後又指著一旁的馬道婆說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虧得這混賬婆子是寶玉的幹娘,不想竟也狠心跟人使壞想絕了寶玉!難怪道最近寶玉總是多災多難的,原是這寄名的婆子便不安好心!此番定也不能放過了,應是罪加一等……” 地上王夫人隻管跪在賈母跟前哭訴,索性將過往恩怨一並抖落出來:“素昔這沒心肝的淫婦便常常使壞,挑唆出來的下流黑心小子,昨日晚間還故意使壞將那蠟燈推倒了想燙我們寶玉,幸虧珠兒反應快將寶玉推開了,否則寶玉的臉此刻定也毀了。我見昨日到底無事,也不理論。怕老太太怪我們沒有顧好寶玉,自是不敢拿這事叨擾了老太太。隻不料這淫婦賊心不死,奴才也敢打爺們的主意,今日竟連我的珠兒也一並惦記上了。我已是這般大年紀的人了,珠兒是我的命根子,這不是存心也把我一並絕了嗎……”說著便摟著身旁跪勸她的賈珠大哭起來。 賈母聽罷王夫人提起昨日蠟油之事,聞說那賈環竟使壞試圖燙瞎寶玉,隻氣得渾身亂顫,隻恨不能立即將賈環也喚至跟前教訓一通。見此番賈環不在,賈母又轉向一旁的賈政訓斥,直埋怨他該管的不管。隻知逼得大的讀書,小的素昔裏沒個人樣也不知教導收拾。賈政聞言亦不敢辯駁,隻得垂頭受了。隨後又轉頭向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勸慰道:“你也莫要心急,珠兒慣常福大命大,又如何是那等混賬老婆淫婦一治就死了的!隻身邊出了這等黑心腸的毒婦,叫人如何睡得安穩啊!……” 一旁賈政聞聽座上賈母句句指責直衝自己而去,心下又愧又痛,昨日賈環推倒蠟燈之事他本也知曉,隻道是並未出事,遂並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卻聞知這趙氏竟心狠手辣地欲絕死自己大的兩個兒子,更勿論賈珠還是裏麵自己最為器重疼愛的一個。念及於此,又望見地上王夫人隻管摟著賈珠直哭,賈珠亦跪著埋著頭不作一聲,似是萬般委屈,便是往日裏心下對了趙氏有多少好感親近,思及其蛇蠍心腸,也褪了個一幹二淨。如今賈母又從上埋怨他房裏枕邊出了這等毒婦,他自是不好不應對料理。先將地上跪著的趙氏喝罵一陣,隨後又命人取了自己的名帖,令家人寫了狀子,將那馬道婆一並扭送往了順天府衙,又命一家人攜了證物前往作證。那順天府府尹見是賈府老爺的帖子,自是不敢怠慢了,忙將人拖到公堂上打了二十大板,命其招供畫押。將那馬道婆打得當即去了半條命,哪還有力氣狡辯,收監後不過兩日便在獄中斷了氣。隨後那府尹自是派人將結果回報與賈家,賈家亦不理論,出了幾兩燒埋銀子命官府的人將馬道婆掩埋了事。 這邊卻說趙氏的處置,按理犯了大事的家人奴才,通常便是先施那家法,拖到中堂打一頓,視情節輕重看是否喚家人來領了出去抑或喚人牙子來發賣了。隻這趙氏同她兄弟趙國基皆是榮府裏的家生子,趙氏如今大逆不道,欲治死主子,自是可以作為家生的奴才往外發賣了便是。賈母王夫人對此皆無異議,隻等了一旁賈政發話。 賈政見老母內人皆如此說,隻得狠心發話了。正待命人將人牙子找來,便忽聞賈珠抬首對三人說道:“老太太老爺太太,此番且聽珠兒說一句,按理那毒婦亦是罪有應得,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將這奴才就此發賣了也是正理。然這毒婦到底不是獨身一人,到底還需顧忌了這毒婦乃是探丫頭並了環小子的生母。這奴才的麵子可以不顧,到底還需顧忌這府裏姑娘哥兒的麵子。若是就此大張旗鼓地將這毒婦往外發賣了,我們做這旁觀看熱鬧的倒也無甚影響,隻首先老爺麵上便不好過;其次令了那姐弟見了更是心頭寒心麵上沒臉……” 卻說之前賈珠因知曉趙氏欲魘了煦玉一事暴跳如雷,恨得幾近理智全失,隻揚言要將那毒婦發賣了。然過了半晌,待心裏冷靜下來,方才一麵聞聽賈母等三人怒斥埋怨,一麵暗自尋思一番。隻道是此番若是逞一時之快,將那趙氏一並發賣了,然今後與這剩下的丫頭小子的關係便也難處了。孰不知探春那丫頭素來最是心高氣傲,心下總懷出人頭地之誌。不論她素昔認是不認這趙氏為母,然到底這趙氏跟了她有這一段無法更改的親緣關係。若此番就此將她生母發賣了,她麵上或許尚能強裝無所謂之狀,心下還不知會因了那趙氏的醜事不自在成什麽樣子。如此一來,這丫頭隻怕會承受不住。一個家族,若是兄弟姊妹之間皆是四分五裂,這家裏破敗亦是不遠了。對了族內之人,好歹還是留有餘地的好。 如此念著,賈珠方才提議道:“……這毒婦犯了大錯,自是應懲處一番。珠兒隻道是若就此將人發賣了,不僅咱府上因出了犯錯的小姐哥兒的生母而沒臉,今後她姐弟倆在府裏怕也難以做人。此番為了顧全姑娘小子的麵子,好歹莫要這般發賣了。不若將之將為三等奴才,放在那後院去做活,對外顧全了那姐弟二人的感情,對內留下他們生母亦能得以相見。” 此話一出,座上賈母並了賈政率先讚同,皆道“此言在理,還是珠兒考慮周到”。王夫人聞罷座上二人讚同,自己亦不好就此違逆反對,隻得默認了。隨後賈母發話,先命人來將那趙氏打了四十大板以是懲戒,再命人剝了她姨娘的頭麵,去了姨娘裝束,降為家奴,從王夫人院裏逐了出來,趕入後院下人群房中養傷。又吩咐眾媳婦家人不準令她與旁人接觸,待能起身後撥入後院圊廁行內。另外又將趙氏兄弟趙國基亦攆出了府。☆、第五十八回 鬥母子賈珠巧施計(五) 此事過後,賈母倒也吩咐知曉此事的家人媳婦將嘴閉緊了,莫要透露給府裏的姑娘哥兒親戚們知曉。然因了賈環慣常俱是養在趙氏身邊,此番趙氏犯了事降為下等奴才,遂隻得將賈環算在王夫人名下,令其跟在王夫人身邊教養。賈環如今倒也漸通人事,自是知曉自己母親犯了事,被府裏懲處,此番自己又被迫離母親,最初亦是哭天喊地過兩日,為賈政知曉,親自提了棍棒教訓了一回,方才住了嘴。跟了王夫人後,王夫人因素來看不上賈環,更念及其並非自己親出,又一肚子壞水,亦不願搭理賈環,隻任其自身自滅罷了。府裏家人素來生得一雙勢利眼,平日裏便惟主子馬首是瞻。素昔便不願搭理賈環,如今趙氏犯了事,在這府裏徹底失了地位,府裏家人無論小子還是丫鬟皆是瞧賈環不起,隻令其在這府中過得更加憋屈。 而探春因素昔隻在大觀園中居住,每日請安承歡隻往了賈母房中抑或是王夫人的上房內,遂對了裏間趙氏之事並不知曉。盡管之前因了上房有令,命家人等千萬瞞著園中的小姐。奈何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某一日,因為吳新登的媳婦在後院跟了正做雜事的趙氏發生了齟齬,連帶著她一並受到上房鳳姐兒數落,心下很是不痛快。於是一路來到園子裏,來到探春居住的秋爽齋。彼時探春正與了其他姑娘一道在園子裏閑逛,並不在屋裏。那吳新登媳婦便徑直往了屋裏尋到探春的奶嬤嬤閑磕牙,期間自是將趙氏埋怨了一通。因她又是當日賈珠查抄趙氏房的幫手之一,對了當日那件魘魎之事自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而這探春的乳母亦從別處知曉了此事,隻因了頭上老太太太太之命,不敢透露與探春知曉罷了。而探春的奶娘雖與探春一道,素日裏亦不跟趙氏一道出氣,隻跟了探春心齊。卻說吳新登媳婦因了吳新登管著榮府的銀庫,在府中亦屬有頭有臉之人,遂這媳婦子素昔亦不將那趙氏放在眼裏。遂此番她二人便趁著探春不在之時,又將那事提起來絮叨一陣。 不料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當興頭上之時,不提防探春竟悄無聲息地進了屋。聞見屋裏的人聲,便留心聽了兩句,正是提到那趙氏犯了事,又被罰在後院圊廁行裏做雜事。探春聞言大驚,忙不迭地拉住自己乳母跟了那吳新登媳婦詢問。那兩人乍見探春出現,亦是駭得不輕,她二人先行支吾推托一陣,止不住探春精明強勢,連聲追問此事,遂隻得如實說了。說她姨娘之前夥同了那馬道婆,要魘魎了府裏幾個爺們,連府裏的親戚都惦記上了。後來被大爺抓了個正著,從屋裏搜剿出了那證物,被府裏老太太老爺降為下等奴才,罰去了後院圊廁內。 這邊探春聞罷她二人之言早已是止不住氣急攻心、淚流滿麵。先是埋怨自己乳母為何未將這等大事告知與自己。她乳母對曰:“這是頭上老太太老爺之命,說是要掩了此事,府裏其餘爺們小姐都是瞞著的。也是怕姑娘知道了麵子上過不去,不令了姑娘傷心罷了。” 探春聞言一麵抹淚一麵恨聲說道:“我傷心,我傷什麽心?!她橫豎不過是一奴才,自己作孽,弄鬼使計地針對府裏的主子,被罰是活該!我從旁看著,不過便像看府裏其他犯事奴才一樣的道理,又有什麽好計較的?!這都是她素昔不尊重了,專幹那下三濫的事,使那下三濫的手段,方才招來的事!橫豎與我有什麽相幹!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她這是自作自受!……” 這一旁的二人見狀早已慌了手腳,那吳新登媳婦怕頭上老太太知曉此事乃是從自己嘴裏泄漏出去的,隻從旁佯裝著勸慰了幾句,隨後便一溜煙地去了。而探春的奶娘亦不知如何是好,隻手足無措地望著探春抹淚,自知此番無論說甚亦無法令此事變成未曾發生過,最終隻得默不作聲了。便是一旁跟著的侍書翠墨兩個丫鬟亦隻得陪著垂淚。探春歪倒在炕上哭得夠了,自己拿手帕抹了淚,隨後坐起身,又命身旁兩個丫頭打了水來,她重又洗漱整理一番,竟將之前的悲戚之態皆按捺下了。 當日夜裏,趁著前往王夫人房裏昏省之時,揀了那無人察覺之時獨自前往後院婆子們居住的一帶群房中瞧了一回趙氏。隻見在那昏黝的蠟燈中,趙氏正粘著線,那麵色觀來,竟似較了前些日子何止衰老了十歲。見罷此景,探春心裏亦是止不住心酸。然轉念一想,此番亦不過是那趙氏自個兒行止不端,遭來此禍,遂心下便也又痛又恨,五味參雜。 屋裏趙氏聞見腳步聲,抬首一看,隻見正是探春立於門首,心下驚喜意外之餘仍是那般口不擇言、逞一時之快:“我的大姑娘,今兒個可來了。想來你是貴腳難踏賤地,素日裏都難得見你好言好語的一回的。如今牆倒眾人推,你也不來瞧我一回。我但凡千錯萬錯,好歹熬了十個月將你養下來的。當初要是沒了我又如何有今日的你?!你便是姑娘小姐好吃好穿的,也不該就此忘了我,在了頭上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多拉扯我們一番。饒是像現在這般犯了事,你也該替我說說情才是!……” 探春聞言自是氣得麵白氣噎,眼淚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轉:“如今姨娘竟還有臉提起說情之事。但凡你素昔為人尊重些,又怎會鬧到今日這般不堪的地步?!這屋裏姑娘有這許多,見哪個姑娘需得為身邊犯事的奴才沒臉、討那臊去?又有哪個好人是需要拉扯提攜的?偏是你做出這等事,素昔隻道是我不給你臉,不曾想自個兒便是這般生事作孽。姨娘不是不曉,這屋裏太太跟前沒了娘娘,姑娘中倒也還看重我,姨娘若素日自重些,肯安分守己,太太便也不會那般寒心。屆時我爭了臉,難道姨娘麵上還能沒半點子光彩不成?偏偏如今姨娘又生出這等事來,不單作踐了自己,也使我沒臉,如此我們誰又是好過的?!……” “……”趙氏聽罷無言以對,隻得又往了別處事說,“這便也是因了你往日裏不曾搭理了我與環兒之故,我母子二人到底是你的至親,環兒是你正經弟兄,你卻不顧我們,自顧著自個兒在太太跟前逢迎。你若往日裏顧惜著我跟了環兒些,我們又如何有今日?如今你端的逢迎了她去,她家小子拿事捉我,怎的不念了你是他妹妹的情麵?!……” 探春聞見趙氏又提起出身之事,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哭道:“我搭理你們,我搭理什麽?環兒是我兄弟,他難道不是我兄弟?誰不知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個兩三月的倒騰一陣子,鬧得人盡皆知,故意表白表白。落在了別人眼裏,也不知誰給了誰沒臉。何況他素昔裏在外頭,不似了寶玉跟了姑娘們待在園子裏。我倒是想逢迎逢迎,奈何別人也不需要,這會子身上戴著的東西都還是娘娘的手藝,何時需要我這不親不幹的妹妹幫襯的時候?……”說著抹了一把眼淚,才又接著道,“若我當真不顧惜了你倆,我今日又作何來這裏瞧你,便隻當了府裏犯事的奴才罷了。而你跟了環兒素日做這等事的時候又何嚐顧惜過我?你若顧著我半分,也不至於得了今日之局,令兩大夥兒都沒臉!平日裏每常我欲行些大事,待出人頭地之時,你們便也變著法兒來攪合,你又讓我如何自處了……”此番探春說得又急又恨,淚水連珠炮兒也似地落了,哽噎著說不下去。她忙拿了帕子掩了臉,也不招呼一聲,便亟亟地去了。 這邊趙氏聞言,心下很是沒趣,便也半晌不吱聲。打過往的家人媳婦見狀,知曉探春前來探望趙姨娘,便也皆知趙氏之事已為探春知曉,不多久的便也傳至了上房賈母王夫人處。賈母聞言也是無法,隻得歎了口氣,由她去了,此番且按下不表。☆、第五十九回 馬踏青平王孫出遊(一) 此番卻說另一事。一日,在王夫人房裏,王夫人、寶玉、寶釵並了黛玉正在一處說話,王夫人問黛玉道:“大姑娘,你近日裏可是身子不爽利?今兒個府裏來了個鮑太醫,可是要請他來為你瞧瞧?” 黛玉聞言有些疑惑,遂反問道:“我近日裏身子倒還好,舅母怎的忽然提起這事?” 王夫人則道:“我昨兒進園裏來的時候,見珠兒房裏的碧雲正往姑娘那處送些銀耳燕窩之類,還以為是姑娘身子有什麽不快。” 黛玉則答:“原是這事,舅母可是誤會了,此番並非是我,乃是我哥哥,這幾天身子欠佳,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傳到咱府裏邵先生耳中,先生命哥哥天天隻喝粥,令他禁了葷膻,這些燕窩銀耳乃是先生令芸哥兒送來給哥哥吃的。哥哥又命碧月姐姐送了些進來給我,其實我平日裏倒也不大吃得上。” 王夫人聽罷恍悟:“原是哥兒身子不好,看我這記性,之前珠兒還跟我說了一聲,被我通共給忘了,便隻記得是妹妹身子不好。如此可需要令那太醫去給哥兒瞧瞧去?” 黛玉笑答:“此番不勞舅母費心了,哥哥素來身子不好,皆是我們府裏邵先生看管著,說別人的藥方吃了也沒用,隻不許哥哥在外頭渾吃藥。上回哥哥下揚州病了一陣,折騰了許久,吃了一姓熊的大夫的藥不見好,跟在哥哥身邊的人後來沒少被先生數落,說都是請來庸醫給延誤的……” 這邊正說著,便忽聞賈珠院裏的一個小丫頭來通報曰“大爺喚寶二爺”,寶玉聽罷,因是自己哥哥召喚,雖不知有何事,亦不敢怠慢了,隻得起身前往不提。 卻說賈珠此番喚了寶玉前往,正是為吩咐那蔣玉菡之事。早些年北靜王府梅官顏慕梅之事鬧得京師沸沸揚揚,眾人皆知北靜王爺水溶素昔最愛那唱閨門旦的梅官,可惜後來受了冤屈,就這般年紀輕輕地去了。 而那顏慕梅的師父傅慶明素昔便是一愛財如命之徒,奈何卻最有眼色,總能識出那最有唱戲才能之人,遂他手下的聯錦班因此成為京師最負盛名的戲班,從而入了水溶的青目,得以入了北靜王府伺候。隻當初聯錦班的當紅名旦顏慕梅一命嗚呼之後,那傅慶明倒也很是心疼惋惜了一陣子,然惋惜歸了惋惜,他不久後便又栽培了另一名與顏慕梅姿色才華相類似之人,正是那琪官蔣玉菡。 彼時琪官尚未成名,便被傅慶明攜了前往寧府登台,彼時賈家的眾位爺們便也識得了這琪官。寶玉雖並未親眼目見琪官唱戲,然卻也從旁人口中聞知了琪官之名。在顏慕梅去了之後,惟剩的琪官更是獨樹一幟,遂寶玉心下亦很是欽慕向往。而那傅慶明到底是個精明的商人角色,顏慕梅之事令他隻覺死心塌地地跟了某個主子亦非長久之計,不若廣為宣傳,隻道是如此一來即便是失了這家的靠山,還有被家的,畢竟狡兔都有三窟呢。而這琪官更是與了當初的顏慕梅大為不同,斷非顏慕梅那般隻一心一意戀慕著水溶。而是頗有些自我的打算,亦不將那唱戲作為終身之業,隻待自己積了本錢,便也改行入了別職,不拘是購置幾畝薄田抑或是從了商道。遂此番琪官雖為著水溶唱戲,然亦登過忠順王府的台,不拘哪邊召喚,均有來往。 而賈珠自是知曉此事,水溶那處倒還好說,然忠順親王乃屬皇室親王之列,素昔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太子已登大寶,這忠順親王府上下更是炙手可熱。而賈家素來與忠順王府無甚往來,更被其暗中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平素均是敬而遠之,見之更是繞道避開,此番又如何願搭上這冤大頭。 遂此番賈珠將寶玉喚來,便也直言不諱,說道:“此番為兄需得提醒你,你定要謹記於心,萬不可輕忽了。素日裏你均是無心於朝堂吏治之事,不曉這厲害關係,對於誰身後有那權力背景不清不楚。由此我特地提醒了你,千萬小心,否則闖了大禍,不僅累及府裏,在這屋裏便是老爺亦不會放過你,莫要指望了我回回為你求情。” 寶玉見賈珠說得鄭重,自是不敢怠慢了,連聲應下。 賈珠又接著道:“這頭個需提防疏遠之人便是那號琪官名蔣玉菡的小旦。無論你心頭作何之想,我今日實話告知與你,那琪官乃是北靜王爺並了忠順親王共同瞧得上眼的人,他素昔在了那兩府伺候。搭上了蔣玉菡,便意味著陷入那兩府的勢力之中。你小小一介草民,憑甚搭上了那權貴,陷入那曖昧不明的紛爭之中?嫌了自己有幾條命不夠丟?……” 寶玉聽賈珠說得嚴重,被嚇得不輕,忙不迭地應承。 賈珠道:“你素昔未嚐搭理接近了那權貴,今後若是在外麵抑或王府中遇見了那琪官,你不過便想想他身後的勢力,隻怕你結交他之心也淡去了九分。無論他如何待你,你麵上隻管敷衍一陣,隻莫要令人以為你跟那琪官有甚私交便是。若是為老爺知曉你結識了這等人,少不得將你狠揍一回。另外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那些個隱私秘聞,想命長的話寧可避而不聞,否則屆時抽身不及。可是記下了?” 寶玉點頭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