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則道:“我向來亦未將你兄弟二人當成我府裏的奴才,將你身契交與你還你白身不過早晚之事。總歸了此番要放了這冷荷出府,不若將你之身契亦一並交還與你,今後你若是出府為我辦事,亦是更為方便一些……” 千霜聽罷一麵抹淚一麵說道:“大爺對小的兄弟恩深如海,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隻盼著來生還能為大爺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賈珠聞言揮揮手打斷千霜之言對曰:“來生之類的太過遙遠,不提也罷,此番爺我將身契交與了你,倒不是方便了你今後背著我跑路,倒仍是希欲你在我跟前效力。之前我亦是這般對冷荷說的,你二人俱跟在我身邊,如此冷荷亦不必離了這府,屆時我到了何處你二人便需跟著我到何處,你對外做我的大總管,她對內做管家媳婦。” 千霜聽罷這話忙開口說道:“大爺說哪裏話,大爺如此這般有恩於我們,我們還背叛大爺,這不是忘情負義豬狗不如的畜生嗎?” 賈珠又道:“還有,此番你弟弟千霰的身契還在我那處收著,我還不急著交還與你……” 千霜則道:“千霰跟在大爺這處我這做哥哥的也是省了一萬個心,我知曉大爺自是不會虧待了千霰……隻是千霰如今亦是年紀不小,此番我這做哥哥的成親亦是耽擱了許久,倒也希望他能早些娶妻。” “這事你可與他談過?” “小的倒是說過,隻是千霰卻說他如今尚未有成親的打算,亦說他還沒有意中人,由此我這做哥哥的也拿他不準……此番小的是想素昔千霰都跟在大爺身邊,若是大爺瞧著有合適千霰的人,大爺便做主指給了千霰……” 賈珠聞言笑了,未曾接下這話卻是道句:“此番你哥倆的親事都托了我,屆時我可是會索要謝媒錢的。” 千霜則答:“這個是自然,此番我這親事的謝禮正準備著了,大爺那份我倒也想好,隻將那一年的實收資本的報表交與大爺,大爺見了便也高興了。” 賈珠點頭笑曰:“不愧是我手下的總經理,對我的心思果然了解。” 千霜又道:“隻是林少爺的那份小的不知如何是好。小的曾向執扇打聽林少爺心儀之物,奈何執扇道是少爺平素最厭那黃白之物,就喜那風雅之物,告知我是做首詩畫幅畫倒是最討少爺喜歡。小的心想那不是為難小的嗎?小的即便是絞盡腦汁寫一首詩給了少爺,可知咱這位大少爺是京師聞名的才子,眼高於頂,少爺看過小的那詩還不將那硯台摔在小的臉上,嫌小的汙了才子之眼。由此小的這謝媒酒還真不知如何安排才是……” 賈珠聽罷大笑不止,笑得是前仰後合:“哈哈哈,是啊,執扇所言甚是!千霜你此番便慢慢尋思著如何做首能令林少爺入眼的詩來答謝他啊哈哈哈……” 千霜聞言隻哭笑不得地對曰:“既然連大爺都如此說了,小的不若此番便存上千金請修國公府侯二公子代筆做詩好了……不過小的亦聞說這侯二公子的真跡是極難見到的,二公子有一手絕佳的館閣體,隻是從不為人題寫,現下外頭流傳的據說都是二公子命小童代寫的;除了翰林院的公文,他處根本無緣得見其真跡,他的詩文真跡據說早已炒到了一字千金。” 賈珠聽了好奇反問:“那玉的字呢?好歹大少爺也是名聲斐然的才子。” 千霜則道:“大少爺的詩文真跡倒是較為常見,由此價格不及侯公子的那般高昂,然亦是價值百金以上。除此之外,大爺的先生的詩文亦是價值不菲,邵先生向來聲名遠揚又是著作等身,由此其他人對他的詩文亦是索求甚多……” 賈珠聞罷這話暗地裏笑得眉眼彎彎,心下暗道可知煦玉的詩文他手頭可有不少,此番他定要收好了;此外應麟的詩文他亦要想方設法地向其索要了來珍藏著,若是有朝一日他當真淪落街頭無錢可以為生,尚且還能靠著販賣名人的字畫為生。而托了此番與千霜的一番交談,他又想到了一招為自己酒樓造勢宣傳的辦法,不過此乃後話,此番按下不表。☆、第三十八回 中奸計戲子赴黃泉(一) 上回說到賈珠打算投資開辦酒樓之事,為此亦已尋到合作對象,並安排千霜為自己全權管理酒樓的運營。此番賈珠還需考慮之事便是如何為自家酒樓宣傳造勢,將其打造成為獨一無二的消費品牌。 而關於這一點,賈珠首先想到的方案便是將餐飲與娛樂結合起來。因了京師戲曲之盛,甲於天下,由此戲子相公成為了煙花場中陪酒陪客的上上之選。如果此番將戲班表演與餐飲經營結合起來,那顧客便是不為吃飯隻為聽戲,便也能來到酒樓。如此不僅能增加酒樓的營業額,更能提升酒樓的檔次。 而至於和哪些戲班聯手合作,卻是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如果為節約成本,選擇與尋常普通的戲班合作,那些個戲子或許能唱上幾段昆曲亂彈,然而到底因了眼界不高,致使出言無狀、舉動皆俗,反倒會降低了整個酒樓的檔次。而若是像顏慕梅與袁玉蓉這等戲班的頭牌名旦,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俱佳之人,且不論他們的出場費用不輕,很多還是為各個王孫官宦所禦用的戲子,是被禁止外出陪酒的,更不會出席外麵的演出。由此這等戲子是請不來的,但賈珠倒覺借用他們的名聲來宣傳一番是無甚不可的。就如賈珠之前在北靜王府見到的顏慕梅的師父,他手下的聯錦班除卻這顏慕梅,還有不少戲子,倒也並未成為王府專屬。若是借以與這班人簽了合約,令該班戲子在固定日期前來演出,與自家酒樓聯名宣傳,怕是更為造勢。加之賈珠又聞說這顏慕梅的師父傅慶明乃是貪得無厭之輩,隻要能投其所好,令其有銀可賺,不怕他不與自己合作。於是賈珠便打定了主意,欲與這傅慶明打一番交道。 正值這一年的八月廿五,賈珠的生日又臨。自賈珠在翰林院任職之後,其地位自是不同於以往,生日之際亦需闔府大擺筵席,請來翰林院同僚上下屬諸人並一幹京師之中有所往來的親戚朋友一道慶賀。卻說此番賈珠除卻邀請了翰林院的諸位同僚之外,其他便如四皇子並五皇子俱是送了請帖。二位皇子雖未曾親身前來,亦是遣了府裏的長史官或親隨前來送了賀禮。此外便是南安郡王世子炎煜、北靜郡王世子水溶,以及平日有所往來的蔣子寧、韓奇、譚欽思等人均應邀前來。出人意料之事便是通常他人難以請到的侯柳二人此番亦親身前來,分別代表修國公府並理國公府送上了賀禮。 而正與大堂中接待諸人的賈珠見此番跟隨水溶前來的戲子是袁玉蓉而非當初和自己相識、傳言之中最得水溶寵信的顏慕梅,心下不禁大為納罕,遂便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詢問水溶道:“世子此番怎的未令月藺作陪呢?想來自從弟之前在靜王府見過他之後,至今尚未麵見過。” 此話一出,賈珠當是未曾錯過水溶麵上一閃而過的陰霾,心道北靜王府之中定是有事發生了,便見水溶勉力斂下神色中的異常答道:“月藺近日裏病了,正臥床將養,故而無法前來。” 賈珠聞言則道:“是嗎?如此當真遺憾啊,還望他千萬保重了。” 隨後便將水溶一行人迎入大廳,之前那話自是不再提起。 卻說此番為了能與這傅慶明搭上線,賈珠專程借助了自己這生日宴會的機會,自己掏錢請來了傅慶明的聯錦班來榮府唱戲。 而為了令自己與傅慶明今後的合作更為順利,賈珠不僅此次出了大價錢,還對傅慶明取諾曰不久之後的寧府珍大爺的生辰,他還將邀請他的戲班前往助興,費用自是不薄。賈珠當是知曉這欲與人合作當首先誘人以利的道理。這傅慶明見從賈大少爺這處有錢可賺,自是樂得眉開眼笑,對了賈珠那是笑臉相迎,百般諂媚討好,隻恨不得抱著賈珠大腿叫爹。 此番賈珠私下裏尋了傅慶明商議二人的下一樁生意,待二人商議畢,傅慶明正待離開之時,賈珠憶起這傅慶明正是顏慕梅的師父,遂便開口問道:“這月藺我不久方才在王府見過,彼時尚且好好的,怎的忽地便病得起不了身了?” 這傅慶明聞言忙地轉頭四顧,見周遭無人,方才步至賈珠身側低聲答道:“大爺是聽何人說的我家月藺病了一事?” 賈珠見狀皺眉對曰:“靜王世子。出了何事,怎的這般鬼鬼祟祟的?” 傅慶明低聲說道:“大爺有所不知,事情哪是那般簡單。外人隻道是我家月藺病得起不了床,事實上我家月藺是給人冤枉了,被那北靜王爺從王府裏給逐了出來……” 賈珠聽罷大驚:“什麽?怎會如此?據聞世子平素最是寵信月藺,否則彼時便也不會喚他伺候陪酒,怎的如今竟被逐了出來?” 傅慶明道:“可不正是如此?我家月藺昆曲唱得好,模樣兒又俏,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無不通的,給爺們陪酒也還能行令對對子的不是?不是小的吹噓,那《驚夢》、《尋夢》兩出戲,找遍這京城也找不著較我家月藺唱得更好的。我成日家的將他當佛爺一般供著,不敢打不敢罵,生怕他受了一丁點兒委屈。若非此番他是為那靜王世子看上了帶進王府裏,每月單獨給我這做師父的二百兩紋銀,我又何嚐舍得令他離了我這師父的眼皮底下呢……”☆、第三十八回 中奸計戲子赴黃泉(二) 從與傅慶明的談話之中,賈珠便也漸漸地明了了這顏慕梅與水溶之間的種種因緣糾葛。話說這顏慕梅之父本乃京城的樂師,專為梨園中人譜寫詞曲。而這慕梅天生聰穎好學,模樣俊俏,自幼便讀得許多書。不料世事無常,其母在生下他後不久便也去了,之後在他幾歲之時其父便忽患重病,數月後亦是蹬腿而去。如此隻得將慕梅托給了叔父收養,不料他這叔父卻又因得罪貴胄獲罪,闔府被抄,慕梅隨後便被賣入梨園,作了戲子。 而這慕梅天生冷淡高傲、潔身自好,有丹鳳棲梧之誌,落入梨園之後便絕了望,投繯尋死數次,均因獲救而未能死成。戲院諸人見狀是早已將之厭棄,後傅慶明見了,見他模樣生得俊俏,嗓音又如黃鶯一般動聽,便將之買下帶入自己的聯錦班唱戲,剛不過唱了幾場便已紅遍京師。 之後的某一次傅慶明帶著聯錦班入了南安王府唱戲,彼時水溶亦在場。慕梅第一次在水溶跟前亮相之時,水溶便對慕梅入了迷。之後水溶便多番打聽這慕梅,聞說慕梅乃聯錦班的戲子,便尋到了傅慶明,每月給他這做師父的二百兩做報酬,欲這慕梅入了靜王府成為王府專用戲子。傅慶明自是樂得以此巴結水溶,屆時又可為自己的聯錦班造勢,遂便也忙不迭地答應。 而慕梅本以為這水溶既是郡王世子,權勢滔天,便也難免仗勢欺人,本不欲親近他。不料在入了府之後,見這水溶不僅生得麵如美玉、目似明星,秀麗無比。雖生於那繁華富貴場中,卻無那些個驕奢淫逸之事,頗好風花雪月、絲竹管弦之樂,對待那下等的戲子相公之類身份的人亦斷無欺壓逼迫之舉,遂這慕梅便也漸漸地與之親近起來。 而水溶最初對慕梅雖是好其顏色,待接近了解之後方才發現慕梅為人剛直不屈、絕無伶人趨炎附勢之舉,反倒是潔身自好、誌向不凡。遂對其便由好轉敬,更由敬轉愛,贈了慕梅許多東西。而他二人在這般朝夕相伴之下便也日久生情,無論是平素間賞花遛鳥抑或是吟詩作賦,水溶都喚了慕梅陪伴,二人的親密程度便是連世子妃見了亦是心下不悅。後來因了慕梅身體欠佳,總是心口犯疼,水溶更是將自己祖傳的一塊貼身暖玉一並贈予了慕梅。知曉此事之人無不在心下暗自眼紅嫉妒著。而因了慕梅之故,這傅慶明的聯錦班在北靜王府之中,便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王府第一戲班,彼時的傅慶明別說有多麽躊躇滿誌。 說到此處傅慶明重重歎了一口氣,方才接著道:“……我家月藺就是性子太直硬,不懂地圓滑周旋,在那王府之中除了世子,對誰都是不理不睬的 ,自個兒想什麽就在麵上做出甚樣來……知曉他性格之人說他個性直率,不曉他之人還當他目中無人,由此在王府之中得罪了許多人。我這做師父的勸了他多少回,奈何他總是由著自己心意行事,總也不聽勸……如今果真被那起小人下了套,因而惹怒了王爺,被攆了出來……” 賈珠聞罷還想繼續追問到底是因了何事令北靜王爺將這世子最為寵信的小旦給逐出了王府,不料此番再問,傅慶明卻吞吞吐吐地不說了,隻道是似是慕梅將水溶贈予他的那枚暖玉丟失了因而獲罪。賈珠聞言心下生疑,總覺得其中似是另有隱情,遂在傅慶明離開之後賈珠喚來了千霰,命千霰暗地裏將顏慕梅因何被逐一事調查清楚。如今專司外出打探消息的執扇被賈珠送與了煦玉,他隻得轉而尋了千霰暫時替代。 不久之後,千霰便將外出打探得來的消息悉數告知與賈珠。在千霰遞來的情報之中,賈珠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名字:袁玉蓉。賈珠不禁感覺自己的眼皮不受控製般地跳了跳,原來這樣一出悲劇,仍是源自於府中不同派係的戲子之間的爭寵嗎…… 原來在九月九那日顏慕梅被水溶喚來陪賈珠等七人之事傳至府中十齡班當紅相公,唱閨門旦的袁玉蓉耳中,便引得他大為震怒,隨後便對自家師父恨聲恨氣地埋怨道:“這顏慕梅不過便是唱《牡丹亭》唱得好些,大家同是唱閨門旦的,誰又較誰高了去?!大家同是相公,我不也是這京城裏頭的《西廂》絕唱,難道他便較我高貴了去?!平日間的也總是冷麵冷心,見了誰都是那副尋死覓活的模樣,隻會對世子討了巧去!論模樣論文才我又哪裏較他差了?他能跟隨一幫王公一道行令陪酒賣弄才藝,難道我便不能?……”說著忿忿地翻弄著手中那冊《花月紀事》,兀自嘟囔一句,“都被寫在了這上麵……” 玉蓉師父聞罷亦是歎息道:“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世子就是偏愛顏慕梅那般矯揉做派,他越是那般孤芳自賞、萬事不入眼的模樣,世子越是覺得他高人一等。” 玉蓉聽罷這話心下更是氣惱,不經意間使力將手中拽著的書頁都揉皺了,隨後隻聽其冷哼一聲道句:“師父放心好了,他得意不了多久的,他不過就是仗著有世子寵著嗎?可這府裏除了世子寵他,他還有什麽?您別忘了,他那般做派又有多少人看得順眼?在這府裏他勢單力薄,便是連世子妃都厭棄著……若此番連世子都不再寵著他,我看他又如何再翻得出花來……”說罷這話玉蓉靠近了他師父,從身上取出一件飾物,他師父接過在燈下細細打量了一番,驚道:“這不是?!” 玉蓉冷笑一聲答道:“不錯,這正是鎮國公之孫牛繼宗的清客卜成興的玉佩,他將之作為信物贈予我了。” “這是為何?陽靖,你莫不是與他有了私?” 玉蓉冷哼著對曰:“師父莫要如此大驚小怪的,入了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還能保持著所謂的‘玉潔冰清’的?你便道那顏慕梅,不也與世子有私了嗎?何況我此番忍辱負重地與這卜成興勾搭上,不也為了自己今後著想嗎?師父,您以為這性卜的作甚與我這家傳玉佩?” 師父則道:“難不成你與他交換了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