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疆收回去了,劉之疆也和你決裂了,你為什麽依然沒放棄?你明明也知道自己沒有勝算。”


    “何為勝算,不過你死我活。你如何知道你今日不會死,我今日活不下來?”


    “你知道我會來?”旻燁站在車輿外的車身處,居高臨下地對著騎在馬上的靜軒,淡然開口。


    靜軒舉起他手裏的劍,指著車裏的我:“有她在你們手裏,你們必定會用她威脅我。京之旻燁,論算計,我的確比不上你。你做出一副要謀害我的樣子,讓我把洱顏連夜送走,卻叫人一邊在半路截走她,一邊故意讓我有機可乘逃出京之都。”


    “你現在還來得及回頭,我承諾,必不為難你。”見靜軒亮出了劍,隻恐威脅到旻燁的安全,趙之華澳騎著馬奔過去一鞭子就把他的馬抽得跪倒在地,周圍刀劍就七七八八地架了起來。


    “你叫我現在回頭……我哪裏還能回頭。你逼我切斷了所有後退的路,現在的一切不就是你早已經預料好的嗎?”刀劍之中,他仍想掙紮,然後劃傷了臉頰,刺傷了胳膊胸膛,可他全然沒顧上,掙開了人群就向著馬車衝過來。炯炯的眼瞳裏是那個站在車上的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殺了的京之旻燁和坐在裏麵已經淚眼模糊的我。


    再一鞭子抽過去,他的衣裳都裂開了。一連數鞭,他已經倒在地上,渾身是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荒馬亂中,天地間卻好像隻剩下了他癡狂的笑聲。靜軒帶著渾身的傷,顫抖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神情決絕而倔強,長發如黑瀑一樣,在風裏飛散開。我雖然坐在車輿裏,在漫天彌散的血味中,卻仍能嗅到屬於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的心口就好像按著一把厚刃鈍遲的刀子,慢慢的來回磨割,一點一點把血肉都凹陷下去,然後才剌了個小口子,滲出點血來滋潤生澀的刀鋒,繼續慢而苦痛的折磨。


    我想起身衝出去,想要抱一抱他。


    可是,旻燁眼瞳幽深,緊緊抓著我的手。因著過度用力而爆出的分外清明的青筋也顫抖著,來展現這股仿佛不屬於這個蒼白之人的力道。指甲深深陷進我的陷進我手背的皮肉裏,留下彎月一般道道印痕。他握得那麽緊那麽用力,燙得我的掌心因沾染了他的溫度開始冒汗。


    他最後,直到最後,還是留給了我溫暖……


    我踮腳觸碰他蒼白的唇,睜著眼睛看著他紅著的眼眶慢慢放大,看著他漆黑卻一直流露著不足之態的眼珠……我知道,那裏麵能夠映出我的臉,我的雙眼……那是一雙沾了很多很多眼淚清澈透明的眼睛,以前還帶著很多的懵懂與無知,現在,卻是無比的決絕。


    他吃了一驚,手一鬆,我就翻身從馬車上跳了下去。零風騎著馬就在一邊接應我,帶著我飛奔向刀山劍海裏的靜軒,那個為了我挺著脊樑一直站在不遠處等著我的靜軒,為了我不惜與全天下站至對立的靜軒,那個把我摟在懷裏輕聲細語說捂不暖我的靜軒,為我低垂眉眼在鏡前束髮笑容清淺的靜軒……


    我想告訴他:“靜軒,原是我先諾了你,是我的不對。如今,這顆心,卻是不能給你了。”


    然後,在零風還沒來得及攔住我的時候,我跳下了馬,沖向一把舉著的長刀……就在離了靜軒不到五步的地方……


    我的脖子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溫溫的,細汨的往下慢慢爬著的,有些輕微的癢。


    我看到零風兩腿往馬肚子上一夾,扭轉著跑回去,地上隻留下了那雕著隻赤金爪子麒麟劍鞘,寒光一束,直指旻燁。


    我想開口喊住她,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可下一刻,我看到不知從哪裏,飛出來一根金色的琴弦,在陽光下光彩熠熠,散著許多細碎的光芒。


    那根琴弦,不是衝著別人,就是零風。


    一瞬間,那琴弦就飛快的刺進了零風的身體,再從背後鑽了出來,一滴血都不曾揚灑,隻有那根弦上的殷紅無法抹掉它穿透一個心髒的曾經。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說:“我這些年來悉心護著的,豈能被爾,說殺就殺……”


    為何越卿也來了戰場,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麽?


    他說他沒有妹妹,可是我,一直一直,從小到大,就有他這個哥哥。


    我不怪他,可他一定怪我。


    我離疆後兩年,他被帶入京之都。每周一海碗的生血都是要送入都子殿內的,腕口臂上的刀痕常常都是一處未消又新增數條。


    他成了原本該屬於我的模樣。


    被軟禁在逼仄的深宮內殿中,一次一次被一群人束住手腳由他擺布,想要拚命掙紮時的無力。


    眼睜睜看著身體殘破,感受汨汨的血流。


    傷口潰疼時那撕心裂肺的慟哭和嚎喊,都沒有人聽得見。


    我沒有辦法去怪他。


    我終於癱在地上,正好和沒跑遠卻從馬背上倒下來的零風視線相接,咫尺之距。


    眼角有一絲濕潤,我開口告訴她:“風……我不值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還是被遠處的廝殺叫喊聲所淹沒,可是我卻能清清楚楚聽到她對我說的。


    她笑著,一如往昔,春風一陣:“死在金之疆之人的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她仿佛還想動一動,可到底是徒然了,“護你,乃家族之規,亦我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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