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嘯將盒子打開,裏頭是一顆紅豔豔的小圓珠子,尋常藥丸般大小,火紅火紅,火團似的,內裏卻通體透徹,外側隱隱一層紅光。拿在手上看,照得手掌也跟著泛紅:「火琉璃?」 瀾淵微笑點頭:「正是。」 「哈。」墨嘯卻把盒子推回給了瀾淵,「剛還說我命苦,現在看來,我今日的運氣隻怕要衝破九重霄了。你看,這是什麽?」 說著也從懷裏掏出一隻盒子來,打開來看,赫然又是一顆火琉璃。 「這是?」瀾淵大吃一驚,不由將珠子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看,「你這是怎麽得來的?」 「人家送的。」墨嘯端起酒盅想喝,見瀾淵神色凝重,隻得又放了下來仔細解釋,「就是來這兒的路上,碰上個人,他問我昆侖山怎麽走,我就說了。他就送了我,我原先也不敢收,可他硬塞我手裏。那我自然就……」 「他可是黑發青衣?笑起來還特別溫和的樣子?」瀾淵追問。 墨嘯眯起眼想了一會兒,搖頭否認:「倒確實是個舒服的人,也穿著青衣裳,隻是頭發是花白的。不抬起頭來還當是個歲數大的人呢。「 「……」重重靠回椅背,墨藍的眼中滿是悲哀,「那是文舒。昆侖山……他是要去輪回台吧?我那個小叔啊……唉……都是被寵壞了,我是,他也是。」 第十章 「聽說張天師煉丹時打了個瞌睡,醒來時火快燒了大半間屋子。」 「哮天犬咬了荷仙姑,八仙天天追著二郎神討說法。」 「鼠王終於熬過了天劫,可惜傷得太重,百多年也養不回來,鼠族的長老們正在商量要體體麵麵地換個王,過不了多久就該發了帖子來邀咱們去參見封王大典……」 「虎王小夫妻鬧別扭,好性子的虎後哭著回了娘家,現在虎王擎威正在虎後娘家門口跪著,圍了好大一群人看熱鬧,說什麽的都有,我瞧見獅王、兔王、豹王等等還有各族的長老都在人堆裏混著……」 銀兩連說帶比劃,講得眉飛色舞,瀾淵合了扇子去敲他的頭:「墨嘯說你是包打聽,給了你三分顏色你還真給我開起染坊來了。帶了你下來是讓你成天東竄西跑看猴戲的嗎?你要愛看,我把你送去伺候鬥戰勝佛如何?」 銀兩捂著額角滿臉委屈:「不是太子你讓我出去的嗎?」 見瀾淵拿眼橫他,又忙後退一步道:「我知道太子想聽啥,這不就正準備說給您聽嗎?那家的大主子跟從前一樣,成天在府裏頭待著,小的實在是探不出什麽事兒來。倒是那個小主子這兩天上了山去了狼王府。」 「嗯。」瀾淵注視著窗外輕輕點頭,「下去吧。以後那邊有什麽事記得趕緊來找我,順便去狼王府問問,那位少主為的是什麽事,如果是要什麽東西就讓他們到這兒來取。」 「是。」銀兩躬身告退,抬頭見瀾淵又癡了般看著遠處出神不由低聲咕噥,「真是的,想見就見唄,這年頭誰還敢不買咱二太子的麵子?何必拐彎抹角地搞這麽多花樣?」 卻被瀾淵聽到了耳裏,回過頭來衝他輕笑:「我想見是一回事,可他若不願見我,即使相見了又能怎樣?於我於他都不過是平添煩惱而已。」 雖是笑著,可襯著身後殘陽如血暮色藹藹的光景,竟是說不出的慘淡。 若說瀾淵是慘淡,那麽那位勖揚天君就更不知該說是什麽了。 勖揚君的到訪瀾淵並不意外,隻是當勖揚君站在麵前時,瀾淵卻不敢相認這是自己那位清逸出塵高傲過人的小叔。 銀發帶紫,龍印紫杉,穿戴不變。隻是麵容消瘦,狹長眼眸中充滿血絲,一看便知許久不曾休息,更遑論一身濃重的酒氣和淩亂的步伐。 瀾淵終於有些明了那天的大雨中墨嘯是怎樣的心態:「小叔是怕侄兒在人間煩悶,特地來讓侄兒看一回笑話的嗎?」 勖揚君對他的嘲弄充耳不聞,慢慢地攤開緊握的手,掌中是一小塊青色布片:「他跳下了輪回台,我……我竟抓不住他……就在我麵前,他跳了下去……」 臉上露出幾分悲憫,瀾淵看著勖揚君小心地將布片收入懷中:「剛好有壇瓊花露,小叔可要嚐嚐?」 不待他回答就命銀兩取來親自給他斟上。勖揚君怔怔地看著酒杯出神:「我翻遍了天崇宮都不曾找到……」 「你嫌棄這酒太甜。」 「嗬……」勖揚君卻忽然勾起了嘴角,眉眼彎彎,眼中竟有透明的液體落下,滴入杯中時仿佛能聽到「咚——」的一聲輕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嗓子都是沙啞的,「他什麽都未給我留下。」 「小叔若不嫌棄,剩下這半壇就當是侄兒孝敬您的,如何?」同是悔不當初的天涯淪落人,瀾淵親自將他送至門外又把酒壇塞到了他手中,「人間一直是他的向往,如今他得償所願心裏該是高興的。」 「我會去找他。」紫眸中劃過一絲堅定,勖揚君沉聲道。 「小叔,這……這是何必?文舒他不會……」驚訝之下想說文舒定不願再見他,可又覺太傷人,瀾淵一時語塞,「兩相折磨,何苦呢?」 「我不管!」一直八麵不動的臉上已布滿瘋狂之色,高漲的氣勢掀起紗衣重重,連說話聲也陡然提高不少,眼中更是晶亮得詭異,「他一直是我的,千萬年前他就已是我的人!休說是他成為一介凡人,哪怕是輪回成一叢蓬草,他亦隻能待在我的身邊!自始至終,他都隻能是我的人!瀾淵,你聽仔細了,他願不願不是由你來說,下回若再叫我聽見,即便是天帝的顏麵也休怪我不講情理!」 「小叔…… 」被他的狂態生生逼退一步,瀾淵猶想再作勸說,勖揚君卻躍上雲端如來時一般急速遠去。 長歎一聲「孽緣」,擔憂著文舒即使犧牲長生不老之身也換不來片刻安寧。 鼠族的帖子還未送到,狼族的喜帖卻由狼王親手送了來。 早就聽銀兩說過,未來狼後的肚子裏都已經有了狼族的少主,瀾淵便忍不住指著墨嘯道:「好一個心狠手辣的狼王,為了一己之私竟連食九十九顆人心,妖界豈可再容你!」 墨嘯忙擺手:「二太子你可不能胡說,旁人還好些,若是那個籬清知道了,他第一個毀了我的內丹。」 「那你家少主是怎麽來的?」瀾淵知他狼族有不傳之秘,卻一直不知詳情,此番也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了解一番。 「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墨嘯也大方,就一五一十地道來,「我族有塊祖傳的墨玉,說是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時用剩下的,曆代狼王的精血都在上頭,時間長了就帶了些異處,如果人類戴上多少要沾上點妖氣,體質也就介於半人半妖之間。因此可使人類女子懷胎。」 「怪道說到你都要在前頭加個『色』字,還真是有道理,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兒硬讓你拐成了一隻妖怪。」瀾淵展了扇子,笑得越發肆意。 墨嘯也不惱,從袖中取出了大紅燙金的帖子遞給瀾淵:「上回擎威成親你不來是情有可原,這回我的大婚你要不來可說不過去了。」 瀾淵的笑容僵了,低頭看著帖子沉思:「他……來不來?」 是狐族的籬落少主找上了狼王府理論,狼王這才有妻有子,這事獸族間都傳遍了。那麽於情於理都要請上狐王籬清的。想到相見,心中半是興奮半是苦澀,我想見你,可你可願見我?如若不願,豈不是兩相尷尬,不如不見。 「本王成婚,你們一個個擺個苦瓜臉給誰看?喝杯喜酒是能藥死你們怎麽著?」墨嘯見他神色躊躇不由氣惱,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盅,茶水立刻濺出了一大半,「你倒是給我個準話,來還是不來?」 瀾淵抬起臉,滿臉歉色:「我……在下謹在此祝狼王狼後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不顧墨嘯難看的臉色,將手中的茶水一幹而盡:「聽說狼王的酒窖近日遭劫,正巧有些天宮裏頭的薄酒,還望狼王不要嫌棄。」 「哼!」惱怒的狼王拂袖而去。 留下瀾淵一人獨自對著手中的扇子發呆,相見不如懷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