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又起波瀾,一圈一圈漣漪漾開,心神就被吸了進去,?腳下無數場景變換,或是那日湖心亭中飲酒望月,或是那夜書房中你儂我儂,直至客棧中徹夜迷亂。    「告訴我,那個花燈……那個花燈上寫的是誰?」    「你……啊……你不是看見了嗎?」    「我沒看清。」    「嗬嗬嗬嗬……那你便猜吧……」    當日對話一字一句入耳,心情確實截然兩番天地。我的狐王,即使是如此時刻你也半點不肯給我哪怕一絲一毫的柔情與真心,當真狡詐,當真冷情。    心下大痛,腳下的場景卻不再轉移。抬眼四望,河水悠悠,點點蓮花燈在河中搖曳。喧騰聲四起,正是當日他放燈的時刻。    對岸有人銀發白衣,一雙金瞳燦過十裏花燈。就這麽隔著人群貪婪地看,看他接過花燈,看他提筆書寫,看他將燈慢慢放入河中。    河水粼粼,慢慢載著那花燈往這裏飄,極目去看,燭火朦朧,照得燈壁上黑黑兩團小小的黑影。    「鉤那個!」    身旁有人伸著竹竿去拽,無端刮來一陣風,驅散河麵上無數明燈,獨獨吹著那一朵往遠處移。    等的就是這一刻。    身形騰空而起,踩著河上花燈往風裏追去,凡胎俗眼看不見他這逆天而來的狂妄太子,隻當是風過餘波。    那燈就在前方,觸手可及。    「膽大妄為的孽障!」天空中顯出天帝怒容,聲若驚雷,怒目圓睜,恨不得將他剔骨剝皮。    瀾淵卻仿佛不曾聽見看見,隻顧著將花燈托到眼前仔細看。    瀾淵。    一筆一畫寫得工整分明,火光明滅,那字仿佛是跟著燭火在一起跳動,心如擂鼓,一起一落,也是這般的節奏。    「哈哈哈哈……」瀾淵將燈環在胸前仰天大笑,「你還敢說你不是真心?你還敢說你不是真心!我的狐王,你還敢說你不是真心!不是真心!」    笑聲轉為淒苦:「隻是如今呢?籬清…」    聲音淹沒在雷聲裏。    「速將這孽障拿來!」天帝在雲層後憤而下令。    天際便降下耀眼光團正衝著他而來,瀾淵一概不管,隻抱著花燈癡笑。   再回神,他已跪在靈霄寶殿之上,殿下文官武將俱都看著他,同情、歎息或是冷漠,甚至幸災樂禍,興奮得都快將心思漫出了眼角。    花燈還好好的托在他手裏,一低頭就能看到燈壁上清楚無誤的「瀾淵」兩字,嘴角就勾了起來,眉梢微挑,仿佛還是那個醉臥花叢的浪蕩紈絝子。    「無知孽障!你可知你犯下多大過錯!隻因你一時興起,稍有不慎就將打亂人世定數,引來濕處久雨成災,旱地烈陽不落,天下蒼生盡毀你手!你何德何能來擔這個罪過,你又如何來向三界交代!」天帝於禦座上震怒異常,滿殿仙眾皆不敢抬頭出聲,「平日便四處遊蕩不務正業,朕處處縱容於你,卻不想縱出你這麽個為禍人間的禍害!早知今日,當初就該一掌將你打死,也好過今日你如此任意妄為來貽害眾生!朕有你如此這般的孽子,你叫朕如何麵對滿殿仙家,如何麵對三界眾生,更如何麵對萬千黎民!」    殿上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寂靜中卻見瀾淵抬起頭,一雙墨藍眼瞳平靜無緒:「我的罪業,我來擔。」    眉眼梢彎,唇邊綻開奪目笑容,於抽氣聲中再一字一頓重複一遍:「我的罪業,我來擔。」   狐王府前的禮擔快鋪到三裏外,一擔一擔地用紅布頭蓋了排列整齊,狼王墨嘯站在佇列最前頭苦笑,什麽叫些許事物,若再用紅綢紮個同心結掛上,別人還當他墨嘯來跟狐王提親呢。還有那個擎威也好沒義氣,說什麽「我是快娶妻的人,這麽浩浩蕩蕩地過去,那幾個老家夥定是以為我要娶紅霓,這等的齊人之福我可無福消受。」便獨獨讓他一個人來丟醜。齊人之福,他倒是想得美!    暗暗在心裏啐一口,墨嘯的臉上又黑了一層。    出來迎接的是元寶,一邊指揮著幾個小廝往裏搬東西,一邊領著墨嘯往堂上坐:「王正靜養著,不便見客。長老們又不在,狼王您千萬別見怪。再說,您和王是熟人,怎麽還送這麽多東西,又這麽貴重,王知道了定要說您見外。小的先在這兒替王謝過了。」    「無妨。」墨嘯擺手辯解,「我不過是個跑腿的。誰能有這麽大的手筆,你們主子心裏應該明白。他現在傷重,送來的都是療傷補身子的聖品,你們也別請示不請示了,先給他用著就是了,橫豎他現在自己也作不了主,等到他能作主的時候他要是覺得不痛快,就讓他親自來找我墨嘯說話。」    元寶連連稱是,偷偷回身隨手掀開一塊紅布來看,赫然是一株從未見過的仙草,小人般的形狀,五官四肢俱都栩栩如生,通身奶白,還散出淡淡的熒光。知必是極罕見貴重的東西,不禁暗自咋舌。    「藥草之類的無所謂,隻是這十多壇酒你可收好了,世上通共也沒多少,我都沒這個福份享。人家指明是要你家主子親啟的,到時候可一滴都不能少。籬清要怎麽著是他的事,在他有吩咐前,你可給我看仔細了。尤其是你家那個小主子,千萬別讓他瞧見。」墨嘯指著一旁的禮擔鄭重吩咐。    「小的明白,狼王您放心。」元寶雖覺奇怪,但也不敢掉以輕心,急忙親手接過一壇小心察看。    「其它也沒什麽,要是東西不夠就跟我說一聲。」墨嘯又指著最後幾個箱子道,「這是給你們的,好好照顧著你家的王,要是出了什麽差錯,我也說不了這個人情。」    「是是是是是……」瞧著這沉甸甸的箱子,一眾小廝都忙不迭地點頭許諾,「您放心,小的們一定把王伺候得好好的,您盡管放心!」    手腳也不由更利落了些,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好叫堂上的狼王看看自己對狐王是如阿的忠心。    「嗯…那就好好地伺候著吧。」見把瀾淵吩咐的事辦得差不多了,墨嘯便要起身告辭。    出屋時,朝天空看了一眼,卻是烏雲滿天,遮去方才還大好的豔陽,沉沉的,壓得人渾身不舒服。    這是?    正奇怪著,就見擎威匆匆往這邊而來,墨嘯便笑道:「喲,這是來娶紅霓了?」    「你倒還有心思玩笑。」擎威滿臉凝重,走到墨嘯麵前低聲道,「瀾淵出事了。」   天宮的水牢陰森而寒冷,隻借著壁上幾盞搖曳的長明燈來看清裏外事物的輪廓。問獄卒討來一截短短的蠟燭點燃花燈燈芯,略帶些粉色的光芒竟能帶來幾縷暖意,便托在手中細看,燈上的「瀾淵」兩字快刻進了心裏。    「你這是何苦?」玄蒼站在牢外歎氣,麵相忠厚的大太子隻能遠遠站在水池外探視。    「你不明白。」目光依舊不離花燈,話語輕鬆,昔日每一次闖禍時,麵對百思不得其解的玄蒼他都是這樣簡單地回答。    「還疼不疼?」從小就拿這個與自己個性迥異的弟弟沒轍,玄蒼無奈地又歎了一口氣,「你服個軟也就好了,當堂頂撞父皇做什麽?」    靈霄殿上,麵對天帝的怒容,藍衣的太子竟輕笑著問:「你說,要我如何來擔我的罪業?嗯?」    絲毫不知悔改的口氣,天帝龍顏大怒,當即下令以法印鎖住他天族仙骨,再關往天牢聽候發落。    凡重罪者,都須受法印鎖骨之刑。法印一寸一寸生生釘入周身關節,隻是站在一旁觀看就覺鮮血淋漓無法忍受,更遑論受刑之人。一待行刑完畢,畢生修行皆被法印鎖閉,與凡人無異,體內痛楚又時時折磨不得緩解,實為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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