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用數不清的數字來呈現這個龐大的世界……


    你是什麽形式的存在?


    [一]


    13歲那年第一次看到你。


    開學報到,別的同學都有家長陪同, 包括我。母親在一旁問以後的班主任各種瑣碎問題, 我沒什麽事情可做, 隻好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剛好看見你從教室門外走進來,獨自一個人。


    那個時間我忘了是上午十點還是下午兩點, 忘了陽光究竟盛不盛, 忘了你有沒有背那個巨大的登山包。


    大概的印象,就是你微遮眉的墨色額發,白色t恤衫, 牛仔褲, 以及帶著不羈意味的眼神。


    也忘了你t恤衫上印的,到底是“apple”還是“elephant”。


    反正總會變成同學。我這樣想,沒有什麽特別想認識你的願望。


    倒是你,一眼就看到了我, 眉毛輕挑,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嘴角含幾分笑意,聲音格外清朗卻又帶著合適的疑惑, “你就是郭漫臻?我媽反複念叨讓我照顧的咕咕?”


    那姿態,真是說不出的瀟灑。


    [二]


    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吧。剛學會說一點話的時候,最喜歡鸚鵡學舌般重複,再揚起一抹稚氣而驕傲的笑。


    那時候真小, 每每母親叫我的小名我都跟著學,結果口齒不清把“郭郭”念成了“咕咕”


    甚至上幼兒園大班以前,我都以為自己叫咕漫臻。結果被新來的女老師以為是口音問題糾正了好幾遍,才麵色通紅懵懵懂懂明白過來。但總之,這件事被母親當成飯後餘資宣揚得滿城皆知。


    也許你也是不小心聽到。


    所以從來不叫我的正經名字,一口一個“咕咕”。生氣了,就板起臉,十分嚴肅,“咕漫臻,十分鍾以內別跟我講話。”


    ————是這樣的親密。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朵花從心底裏緩慢地生長出來,欣喜和忐忑把它澆灌。


    花葉的褶皺反射出無名的清香,彌漫心髒。我還不明白花叫什麽。


    [三]


    後來開始看一些言情小說。


    那些矯情又溫情的句子像淺浪被推上沙灘,掀起白色浪花,在沙礫上留下道道痕跡。


    什麽時候開始在意“梧桐樹的淡淡清香”和“少年身上的薄荷氣息停在凜冽的空氣裏”,筆記本上大段大段抄著這些文字,拿給你看,你卻嗤笑一聲,“真是小女生情懷。”


    於是我仔細地看了看你,突然有些驚奇。


    那時候已經流行用“幹淨”來形容男生,我還失望於幻想和現實的巨大差距,你卻不經意間躍至眼底,完全符合一個青春期少女對“幹淨”這個詞的所有想象。


    穿著白色襯衫的校服的身影略顯單薄,皮膚白皙,神情總帶點冷淡的憂鬱,手指修長彈得一手好鋼琴,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靠近你時總能聞到淡淡的薄荷香味。


    幾乎把你當男神。


    當然,與此同時,我也忽略了你時不時出現的傲慢態度,忽視了你其實並不憂鬱還經常用幽默的口氣講笑話給我聽,忽視了你在看莎士比亞的同時籃球也玩得很好,忽略了你也會打紙牌玩單機遊戲。


    說到底,也隻不過是我的小女生情懷而已。


    隻是我忘了小女生不止我一個,其他女生也沉迷於文字有相同的少女情結,相比於我收到男生情書這種含蓄的方式,她們往往更大膽熱情。當麵告白,送巧克力,邀請吃飯層出不窮。


    你變得受歡迎起來了。我卻莫名有點失落。


    那些因為和你關係好而鋪麵而來的猜測、誹謗,和惡意中傷擊不倒我。我隻害怕你會在收到某一盒巧克力時動搖,害怕你也會用這種保護者的語氣叫別的女生的名字。


    害怕你丟下我。


    不知道為什會有這種情緒,像此起彼伏的潮汐,不息地翻湧在地平線上落日紅彤的光線裏,拍打著礁石,發出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響。


    大概隻是因為習慣了依賴你。我這樣想。


    [四]


    初二時迷戀過一個校草。


    或許最初那種熱潮過去,又或許是因為港台片的大肆流行,我的喜好從幹淨溫暖的少年變成桀驁不馴的叛逆男生。轉變之快讓閨蜜直呼“女人心海底針”。


    那位校草,真是老師家長嘴裏標準的反麵教材。成績不好,愛打架,不愛穿校服,每天披著件皮衣,頭發用發蠟固定成鋼鐵俠的樣子,表情特別酷。


    迷戀他迷戀到什麽程度呢?


    每天給他送牛奶,不管多晚也堅持和他短信聊天然後第二天上課昏昏欲睡,討厭他交過的每一個女朋友,為他學會吃香菜去打耳洞。成績掉的厲害,被老師罵但一想到他就覺得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自以為跟偶像劇女主角一樣,為了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顧一切。


    在那種全班都覺得你喜歡我而我卻飛蛾般撲向另一團明火的情況下,你顯得有些尷尬。


    但你卻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仍然麵帶笑意的叫我“木木”,不厭其煩地給我講數學題帶早飯給我。你真是靈丹妙藥,在我因為他的冷漠而難過時就瞬間治愈我。


    你給予了太多溫暖,卻好像石沉大海沒有回報。那個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沒心沒肺的要死?


    你得原諒我,我隻是忘性有點大而已。


    後來有一個下雪的夜晚,我終於被那個校草拒絕。一個人躲在小時候經常玩的老工廠裏,哭了半天,還是打電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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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隻穿了件毛衣,鼻子凍得通紅。看見我,卻什麽也不問,安慰般拍拍我的肩,一直說著沒關係。我趴在你懷裏,淚眼朦朧看雪落在你身上,卻又瞬間被你溫暖的體溫融成一團雪水,哭得更厲害了。


    並不是因為失戀,也不是感動。


    我隻是覺得有些丟臉。自以為愛的轟轟烈烈,青春無悔,卻沒想到對方壓根不放在心裏,揮揮手說隻是學妹就可以轉身就走。到頭來,還要巴巴地讓你跑過來安慰。


    十四五歲的初戀,居然丟臉到以嚎啕大哭來結束。


    半個月後校草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告訴我他答應和我交往。我拒絕了。


    他依舊桀驁不馴,依舊穿黑色皮衣,頭發固定成鋼鐵俠的樣子。我卻再沒有一絲心動的感覺。


    好像過了半個世紀,好像那個晚上下了雪就是滄狗浮雲。他變成青春期來臨的一個標記,我路過了他,就路過了一場盛大的懵懂時期的葬禮,再也不會回頭去。


    [五]


    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你和父母去夏威夷旅遊,回來的時候黑了好多,還帶了個女朋友。


    聽說是家中世交的女兒,擅長拉小提琴,長發飄飄,背影很有氣質。雙方父母都開明,知道了也不反對。


    我忘了聽說的那一秒鍾具體是什麽感覺。現在想起來,隻記得一陣陣收縮再放開的窒息感。


    你溺過水麽?


    童年時去溪裏玩水,明明還不會遊泳,卻固執地扔掉遊泳圈。


    不知不覺走到水深的地方,一腳踩空,整個人溺進水裏。不能呼吸,不能張嘴,也不敢睜眼。隻能在觸到礁石的那一刹那用力往上跳。


    一個瞬間露出水麵,下個瞬間又重新沉入水底。


    我奮力掙紮,一呼,閉氣。一吸,閉氣。一呼......


    短暫的單向呼吸帶來長久的窒息感,一沉一躍間形成完美的冷循環。好像沒有盡頭,不知道掙紮什麽,又覺得不掙紮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思維混亂血液僵冷。


    你有過這種感覺麽?


    [六]


    上高中後我選理你選文,南樓和北樓遙遙相望,中間隻連一條狹窄的天橋。而且輕易不會有人通行。


    畢竟南樓書聲琅琅和北樓的奮筆疾書形成的對比如此鮮明。生動形象地體現了兩個質點在兩個方向的背道馳行。


    我開始有了大段空白的自修課。


    我開始想象。


    想象你和那個女孩一起坐在滿是油墨香味的教室裏做同一道地理題,寫出答案後會心一笑。


    想象你們一起吃午飯,在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裏談論彼此都熟悉的人和事,你們的觀點如此契合就像命中注定。


    想象你和她走在一排大大的樟樹下,十指相扣,呼吸著同一處靜謐的空氣。


    想象你打完籃球,她送礦泉水給你,你對她爽朗而溫柔地笑。


    想象你牽著她的手,在橋的那一邊對我喊以後得我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


    想象你走掉。


    你會不會真的走掉?


    光想想就要發瘋對不對?如果以後溢滿草木清香的歲月不再有你治愈係的陪伴,我受不了。


    真的受不了。


    於是在情人節的時候把自己弄生病絆住你,故意跑過天橋到你的班裏向你借筆記。匿名送曖昧的禮物給你。聖誕節給你織了一隻圍巾並勒令你換掉脖子上女朋友的愛心禮物。


    搭你的自行車,坐在車後座張揚地笑。


    就是要讓那個女孩也知道。詛咒你們感情破裂。想讓你們分手。


    你看,我就是個惡毒而工於心計的第三者,妄想插足別人的感情,用盡手段,不知悔改。令人生厭。


    但你多聰明啊。我的小心思小手段從未瞞得過你,在這個世界上,你永遠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終於等到你問,“為什麽?”


    為什麽。


    [七]


    我喜歡你。


    比我認為的還要早一點就已經喜歡你。我記得你幫我暖手時眉頭一皺地罵我手冰得像個死人,也記得你在雨天捎我回家小心翼翼把傘挪過來時的神情。


    那些情感像種子深埋在心,無數個日夜裏被欣喜和忐忑澆灌。


    生長,抽芽,新葉,幼樹,古木。然後逐漸在心裏蔓延成茂密的原始森林


    就是喜歡你。


    語言也成為誤會,眼神傳遞後臉頰會緋紅,隻看得見你有多好,然後覺得自己有多蠢———逐漸形成死循環,無藥可救。


    [八]


    高一下半學期期末,你和那個女孩分手了。


    這消息真是石破驚天,震壞了許多人。當然,不包括始作俑者的我。


    你看起來並不十分難過,神色平靜,一如既往。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你總算還記得要幫我把蔥挑掉。我看了會你仔細的動作,打心眼裏覺得:嘿,你回來真好。


    你相信我,我確確實實是這麽想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發的什麽瘋,才會這樣跟你說話,“蘇一宣,我今天才發現你實在是無情,甩了人家小姑娘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聽聽,真像在為她打抱不平。


    所以你生氣了,扔了筷子就走,冷冷一笑,“對啊,我真是狼心狗肺。”


    怎麽就這樣了呢。你居然就真的走了。


    好吧,我知道你其實是在罵我狼心狗肺。我承認,我是不太有良心。


    但是那天,我隻是想試探一下你的。你相信麽。


    一開始,隻是拉不下麵子跟你道歉,你也沒有理我。後來我想和你和好了,又硬生生被那種生疏感擊退,到最後,竟然碰都碰不到了。


    蘇一宣,你說可不可笑,我費盡千辛萬苦使盡萬般手段,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卻因為一句玩笑話,讓我們幾乎兩年形同陌路。


    你沒有再交過女朋友。


    但是那些日子,獨自一人走過的日子。我究竟是怎麽熬過那些被你刻意忽視隱隱作痛的日子?


    對你有了恨意。討厭你。


    身心俱疲,覺得你冷血而且小氣。背後說你壞話,義憤填膺,就算一次次自己撕自己傷疤疼的鑽心刻骨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是良善之輩。


    [九]


    你是單薄的少年,皮膚白皙老是被朋友戲弄有點娘。


    你是自視甚高的少年,帶著傲氣眼神有時候甚至態度輕慢。


    你是費盡心機的少年,用牙膏洗眼鏡隻為帶上“淡淡的薄荷味”。


    你是堅毅的少年,去夏威夷曬到脫皮隻是想讓皮膚變黑從而更接近“桀驁不馴”一點。


    你是最不計回報的少年,為我打架為我挨過,答應和校草的妹妹交往隻是希望他和我在一起。


    你是永遠沉默的少年,卻不顧前程地填和我一樣的誌願。


    你是那個少年啊。像一條縱橫線,用俗氣卻煽情的劇情貫穿我整個樟樹香味的青春期,並且還打算一直寡言地延伸下去。


    如果有一天用數不清的數字來呈現這個世界。


    那麽冰冷的數字增減中,以你命名的自變量的定義域,永遠是我生命線上的[13,+∞)這段距離。


    [十]


    大一開學那天的晚上。


    我走去迎新晚會的大禮堂,卻不自覺停在湖畔的荷花叢旁,月光很涼,幾抹月色壓下來,竟然很文藝地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由得笑著轉目,就在這時候,剛好看見你從另一個方向迎麵走來。


    那一刻時空近乎錯亂,回憶和現實重疊起來。


    你像很多年前那樣,一眼就看到了我,眉毛輕挑,大步流星的走過來,嘴角含幾分笑意,聲音格外清朗卻又帶著合適的疑惑,“郭漫臻?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那姿態,真是說不出的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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