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瑩城的夜景與她記憶中的東京市區大為不同。


    同樣是萬千燈火,璀璨霓虹,這裏鱗次櫛比的高樓隨便一座便可高達百層。


    更有無數穿梭遊走於夜空中的懸浮列車及飛行器,在天幕中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尾光。


    “讓我來猜猜,是特意想跟我道歉麽?”


    公寓樓頂還帶著一方露天的小花園,恒溫架構的‘玻璃’防雨裝置層下,甚至還做了一個可供下沉式的露天燒烤的區域。


    槐涼將身體往圓弧狀的沙發裏一靠,“如果是為了這個,我覺得沒什麽好說的。”


    夏油傑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你可以不接受,但這是我必須要做的——”


    “或許你理解錯了,傑。”


    槐涼神色憊懶地點上了一支煙,“我是曾有過一段時間的不解和憤懣,但來到這裏後,難得過上了一陣平靜的日子,便想通了許多。”


    她並非煙酒類的嗜好者,也甚少對某種具有成癮性的物質表現出強大的依賴性。


    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與夏油傑的重逢一事,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這使得她,不得不再找點什麽東西,來釋放情緒——


    尤其是在‘開誠布公’談論上一段失敗的感情的前提下。


    “現在我知道了你當初為何會做出‘殺掉我’這個決定的複雜原因,我並不否認,其中有我自作自受的一部分緣由在。”


    夏油傑眉頭擰緊,有些著急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不,不是這樣的,是我過於自負又自卑,被眼前的情緒所蒙蔽了——”


    “你先聽我說完。”


    槐涼略顯無奈地吐出一口煙霧,“我不是來這裏跟你搞‘自我檢討大會’的。”


    她看著對方急迫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從心底裏泛起了股隱秘的痛快來。


    就好似除了可以輕易操縱對方的情緒之外,甚至可以操縱他的生死。


    但她要他的命又有什麽用呢?


    “嚴格意義上來講,我的確欺騙你許多,但我得承認,我並非純粹地在玩弄你的感情。”


    說到這兒,槐涼伸手輕輕按住了左側的胸腔,“那個時候疼痛感是真實的,也有相當成分的不可置信的情緒在裏麵。”


    愛的反義詞應當是‘漠視’,但她做不到對夏油傑漠視。


    “如果硬要說公平,是沒有辦法將‘還你一命’與‘對你情感上造成的傷害’劃上等號的。”


    槐涼抿了抿唇,纖長的睫羽微微掀開,“或許要我體會跟你同樣的,被欺騙、被愚弄、被計劃著拋棄的痛苦——才能算得上還給你的‘公平’。”


    “但很抱歉,我的人生中從沒有過這樣因感情而起的激烈情緒,所以這一點多半我是做不到了。”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繼續道,“而我的‘公平’……殺掉你?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夏油傑深吸了一口氣,絳紫色的眼珠閃了閃:“所以,你的意思是,過往的一切都不作數了?”


    “啊,你可以這樣理解。”


    槐涼感受著辛辣的煙草氣息,流轉於肺部和呼吸係統所帶來的飄然感,“我不怨恨於你的‘痛下殺手’,對你而言難道不是好事?”


    “你今天找我來要談的,不就是想讓我既往不咎,原諒你嗎?”


    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是,她記得,在失血昏迷前,係統播報過夏油傑對她的好感度達到了100。


    且明確表示過,在她處於瀕死狀態,還出現了‘一級警備情況’……大約就是指她無法自主選擇禮包的情形?


    所以,夏油傑好感度滿100的禮包,被係統應用為了當時的她最需要的‘禮物’,自動下發。


    而她當時最需要的,當然是活命了。


    如果按照這樣來推斷,並非係統主觀拯救了亟待死亡的他,而是想要殺掉她的夏油傑,因其自身刻骨的愛意,又‘救’了她一命。


    可供她分析的案例並不多,到目前為止,她也僅僅經曆過兩周目。


    一周目因為未能阻止‘重大惡性事件’節點轉變,在高專的醫務室裏被係統自動重啟。


    而二周目的結尾,又出現了重大bug,流落到了異世界——


    這讓她難以判斷,造成這一切的因素,到底是因為‘玩家’的死亡影響過大,還是真如五條悟所推測的過於強大的‘詛咒的力量’所致。


    “可、可是……”


    夏油傑的嘴唇翕張了幾下,仿佛在竭力思考著恰當的措辭,以此來將此刻被動的局麵翻轉過來。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極擅辯論,行事也自有一套邏輯。


    如她所說,他應當為對方不計前嫌的態度而感到高興才對,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就好像,就好像那些曾在他心中醞釀的濃烈而粘稠的愛恨,在對方眼中就好似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留不下半點兒痕跡。


    他捫心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如對方那般快速抽離情感的……本事的。


    這在他的角度看來,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對方的確從未認真的,深沉的愛過他。


    “可是什麽?”


    麵對夏油傑宛若實質的痛苦,槐涼歪了歪頭,將煙蒂掐滅,“我並不屑於隱藏,既然你做出了解釋和你所謂的‘理由’,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


    修長的指節有規律地敲打了幾下桌麵:“我們已經結束了。”


    坐在下沉式沙發另一側的夏油傑,痛苦地捂住了臉:“這是懲罰嗎?”


    “如果‘過去’已經結束,那麽我還可以爭取新的‘開始’嗎?”


    槐涼聳了聳肩,十分坦誠地開口:“我不知道。”


    “我隻想在‘係統’回來之前,盡可能地享受這段無拘無束的時光,哪怕隻能持續到明天。”


    “而且……就算重新開始,傑,你能夠接受不會把你放在第一位的我嗎?”


    槐涼輕飄飄地補充:“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滿足你的‘期待’,又或者更理性地來說,我無法成為你理想化中的‘另一半’。”


    “我認為聰明的人,應當同時具備‘識趣’這種優質的品質,所以……還是想想看,等回到藍星之後,如何將那個幕後黑手的尾巴抓出來吧。”


    槐涼歎了口氣:“這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情,直覺告訴我,對方或許是衝著你來的。”


    沒有合適的理由,提起她在‘未來畫麵’中所看到的場景。


    但槐涼十分確定,她清楚看到了那個頭上頂著縫合線的人,挖開了夏油傑的墓。


    再結合五條悟所說的那些,隱隱設計針對夏油傑的層出不窮的手段,她可以確定,縫合線的目標,至少是階段性的目標,就是夏油傑。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關心嗎?”


    夏油傑仿佛溺水之人,緊緊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木,期盼地看向對方。


    “如果這樣能讓你感覺到開心的話,隨你怎麽想。”


    槐涼抿了抿唇,起身告辭,“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有什麽事情光腦上再聯係吧。”


    夏油傑並未阻攔,隻低低地應了聲:“知道了。”


    “我不會放棄的。”


    越過夏油傑,自覺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的槐涼輕鬆無比地離開了頂層的露台,不過在往下走的樓梯拐角處,毫不意外地瞥見了一抹‘幽藍’。


    “牆角好聽嗎?”


    槐涼挑了挑眉,麵色不善地看向倚靠在拐角另一側的高大身影,“我走了。”


    五條悟伸手攔了下,鈷藍色的瞳孔裏流轉著幽暗的光。


    像蟄伏在深海裏的劇毒水母,絲絲縷縷的‘觸足’飄蕩在麵前的空氣中。


    “我也有句話想要跟涼醬你說。”


    刻意被壓低的,源自於少年喑啞的聲線緩緩響起,“夏天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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