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門外便停住了。


    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硯雲和司琴兩人均屏住了呼吸,司琴的右手已悄然抓起了剛剛扔在一旁的劍。


    硯雲將司琴緊緊抱在懷中,目不轉睛的盯著門口。


    準備隨時暴起突襲!


    司琴的眼淚和冷汗混合著,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


    終於這陣腳步聲再次響起,有人“吱嘎一聲”推開了房門。


    他們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句芒一臉平靜的望向倆人:“不請我進來坐坐嗎?”


    “你不是凡人。”


    “你是妖?”


    司琴雙手持劍,指向句芒。神情緊繃。連日來的巨變使她身心俱疲。


    自從離開古刹,她便想明白了,這句芒公子絕不是人。


    硯雲見是句芒來此,立刻放鬆下來同時伸手將司琴手中的劍壓下。


    “句芒大人。”


    司琴扭頭看向硯雲,疑惑道:“大人?”


    句芒並不理會司琴的懷疑,大咧咧自顧自走了進來。


    “小鳳凰,你失了內丹。”


    硯雲雙膝跪地,俯首拜向句芒:“句芒大人,求您帶司琴走。”


    司琴難以置信:“你瘋了?”


    句芒緩緩開口:“看來我給你的內丹根本壓製不住你體內的鳳凰血,很快便已經融化了。是不是?”


    “是。”


    “你需要鳳凰內丹。”


    硯雲打斷他的話:“句芒大人,當務之急,是帶司琴走。”


    “您救了我們一次,現又現身鎖妖塔,您一定可以再救司琴一次。”


    硯雲並不想讓司琴知道那鳳凰內丹就在她的腹中,以她的性格,很可能幹出傻事。


    句芒手指輕輕的點了點硯雲的方向:“我來,便是要帶司琴走。”


    他複又對司琴道:“你留在此處,便是等死。”


    “如今,我在此處,他們還不敢動手。待我一走,小鳳凰有鳳凰血護體,沒人能傷了他。”


    “可你不同。”


    “你的肉身是凡夫俗子。”


    “也就是這些妖怪的肉菜。”


    司琴警惕的看著句芒:“那你要帶我去何處?你為何要來救我?”


    “那古刹根本無人居住,你究竟是妖還是鬼?”


    “為何你可以隨意進出鎖妖塔?”


    “住口!司琴。不得無禮。”


    硯雲抬起頭,紅著雙眼對司琴一字一句解釋道:“這位是春神——句芒大人。”


    “他不僅掌管春天樹木的生長,也掌管著東方的時間。”


    “他是一位神隻。”


    司琴見狀,這才放下劍:“那你……能帶硯雲一起走嗎?我們又要一起去哪裏?”


    句芒搖了搖頭:“我隻能帶你一個人走。”


    硯雲脫下血跡斑斑的外衣,披在司琴身上:“你聽話,你跟句芒大人走。出去以後想辦法找到主人,讓他來救我們,他們有事回京了……”


    司琴麵色慘白,眼中含淚:“格格呢?難道格格也回京了?”


    眼見硯雲點了點頭,她顫顫巍巍的摸出脖頸上的骨哨:“所以……這……這是她給我的?”


    “所以,他們是回京赴死嗎?”


    “不是的,司琴,他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現在連你也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連你也要如誆騙孩童那般來騙我嗎?”


    司琴的眼淚像是流不幹一般,連連搖頭往後退了數步。


    硯雲眼眶發紅,聲音顫栗:“司琴,你不走,便是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句芒亦是回頭,平靜的看著他們:“司琴,你與我走吧。祁王府的蘭珍格格也在我身邊修行,你若來了,她會很高興的。”


    她怔怔地轉過頭,無神的雙眼看向句芒:“我是蘭裕格格的貼身婢女,蘭珍格格與我何幹?”


    “格格說好的,我們永遠在一起。生死與共,她現在獨自回京了,她丟下我了……現在連你,也要趕我走?”


    硯雲心如刀絞:“是,你滾!你是人,我是妖。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我是高高在上的鳳凰,你隻是一介凡夫。如何能與我在一處?!”


    司琴眼淚朦朧,勾起嘴角:“硯雲,你連謊都說不來。”


    “句芒大人,請回吧。我不會跟你走。”


    “我相信我能撐到格格回來。”


    “我也不能扔下硯雲一個人。”


    硯雲崩潰大吼:“你到底為什麽!你不要命了!”


    “錯過這一次,你可知你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夕陽漸漸被暗色吞噬,鎖妖塔裏開始響起了各種詭異的動靜。


    “司琴,你聽到了嗎?”


    “一旦夜幕降臨,這鎖妖塔裏便是妖鬼橫行的地界。”


    “你的格格是蛟妖,口氣不小。你是凡人,可不敢學她,你說是不是?”


    “蘭裕格格,是凡人。她是因為生病,才會變成這般模樣。她不是妖。”


    司琴伸手再次抓起這把劍:“我寧可死在這,也不走。”


    句芒搖了搖頭:“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句芒大人,謝謝你的好意。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吧。”


    “格格一定會回到青城山來找我的,若我走遠了,她便尋不到我了……”


    句芒沉重的歎了一口氣。


    今日先回去吧,給司琴一些驚嚇,明日再讓姑獲過來試試。


    如此想著,便揮袖旋身離去。


    眼睜睜看著句芒身形消散,司琴這才有些實感。


    “他真的是神仙……?”


    硯雲伸手將她拉至身前,繼續勸道:“你跟著句芒大人才有活路,我相信他還會來的。到時候你……”


    “硯雲,你是我遇見的第一隻會說話的鳥兒。也是第一隻會陪我幹活的鳥兒。”


    “雖然格格待我親如姐妹,但我心中與她仍有尊卑。”


    硯雲靜靜地聽著她說話。


    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又沁了出來……


    可她還是對著硯雲笑道:“隻有你,與我是一樣的。”


    “你是妖,我是人。我們之間沒有分別,你會幫我幹活,你會給我送吃的。”


    “如今你有難,我怎能棄你求生?”


    “我雖為婢女,亦懂何為忠義。”


    “妖的壽數比人長很多吧,我注定是你漫長壽數中的短暫過客。”


    “可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不要忘記我與你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司琴開始哽咽,語不成句。


    “也不要丟我下,我也不丟下你……好嗎……”


    說著她緊緊抓住硯雲的衣領,雙目緊閉的哭泣。


    硯雲再也無法冷靜思考,雙手捧住司琴的臉,徑直吻了上去。


    同時他反手幻化出利爪,劃破手心,將鳳凰血灑落在屋中,圍成一個圈。


    這個圈將他們包圍起來,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這是鳳凰血形成的烈焰。


    靠近者,死。


    如此便暫時可以喝退鎖妖塔中的妖邪,隻是這遠非長遠之計……


    -----


    看到這一幕的句芒語塞。


    扶額。


    好消息,女兒開竅了。


    壞消息,女兒談戀愛了。


    更壞的消息,看上去女兒是注定不會跟自己走了……


    最壞的消息,難不成他的女婿竟是那隻小小青鸞?


    “主人,要不要我去嚇嚇他們?”


    姑獲冷冷問道。


    吱吱在一旁添油加醋:“吱吱!吱吱吱!”


    句芒麵無表情,整個人仿佛石化:“鳳凰血能燒滅一切,你別去送死。”


    “把她綁走?”


    “不可擾亂因果。”


    句芒心事重重:“罷了,是福不是禍。”


    “姑獲,你在此多多照看她,千萬不要叫她殞命。”


    “是。”


    -----


    子時。


    升平署。


    “大公子!有密報!”


    一小廝跪在一間房外傳報道。


    “進。”


    小廝得令推開房門。


    房中一股子胭脂氣撲麵而來。


    顧雲霆敞開著衣裳,坐在榻上,發絲披散在身後。


    他的眉眼與顧星燦如出一轍,麵目不似二公子那般開朗活潑。


    榻上還有一位衣衫不整的伶人正在為他捏肩,毫無扭捏之態。


    “什麽事?”


    “稟大公子,二公子他剛剛進京了。”


    顧雲霆聞言並無太大情緒起伏,抬了抬手,示意小廝可以退下。


    小廝立即告退。


    “來的好。”


    他勾起唇角,陰冷一笑。


    “大公子,您該用宵夜了。”


    伶人見大公子不語,便自顧自接過門外小廚房煨著的白瓷盅。


    輕步端著白瓷盅走至顧雲霆跟前,慢慢跪下,將它端過頭頂,伺候大公子用宵夜。


    顧雲霆掀開白瓷盅的蓋碗。


    他凝眉,究竟還要吃這種東西到幾時?


    快了,就快了。


    那白瓷盅內赫然是幾條正交纏在一處,滑膩膩的活泥鰍……


    伸手抓起一條塞入口中,感受著泥鰍的絕望,一口咬下它的頭,骨血在口中崩裂。


    不止你們難熬,我亦煎熬。


    不過是互相折磨罷了。


    這是每晚,顧大公子都要用的宵夜——小火煨活泥鰍。


    火候的掌握必須很小心,泥鰍必須鮮活,可吃上去得是溫熱的口感才行。


    升平署的廚子們對此深諳此道,讓每一位客人都感受到賓至如歸。


    尤其是對顧大公子。


    聽聞之前有廚子端來的宵夜泥鰍不當心給煨熟了,他直接將伺候的伶人蒸熟了……


    念及此處,今夜伺候左右的伶人渾身發冷。


    頭頂上立時傳來大公子的關心。


    “你怕我?”


    -----


    京中。


    客棧。


    我們開了兩間上房,明日一早便送顧星燦回顧府。


    我正坐在浴盆之中,泡著涼水。


    這幾日即便是喝蕭商羽的血,也無法阻擋鱗片再生的速度。


    數日不泡水便渾身發硬,對嗜血的渴望又有些卷土重來。


    我知道是因為魄珠不全的原因,就連符璽身上的魄珠都不知所蹤了。


    滿打滿算,我隻找到了四枚魄珠,剩下的三顆實在杳無音信。


    蕭商羽在背後用木勺替我舀著涼水,從肩頭澆下。


    我按住他的手,轉頭麵向他,盡管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不是妖,也不想成為墮妖。但我也不願意再用采陽補陰的方式,延緩淪為墮妖的時間。”


    “我與柳在溪不一樣。”


    “若有朝一日你的陽氣被我吸盡,你也會死吧?”


    “你我如今是共生關係,你死我也會死。這便是飲鴆止渴。對不對?”


    麵對我連珠炮的追問。


    蕭商羽沒有回答,隻是掙脫了我的手,一下又一下的為我舀著水。


    “怎麽不問我,青城山為何要廣發通緝令抓捕我?”


    他淡淡的問。


    我亦不作答。


    “我尋龍多年,天下人都以為我要尋龍的內丹給掌門大人獻寶。那些妖丹,也都經由我手取丹、殺妖。”


    “隻是,從無人知曉,曆來我隻取丹,能不傷他們性命便不傷。明夏、硯雲隻是其中被我放走的妖邪之二罷了。”


    “這一回,隻怕是這些事因符惕山屠山都暴露了吧。”


    見他還在自欺欺人,我冷靜道:“硯雲告訴我,青懿那夜很是古怪。”


    蕭商羽辯解道:“硯雲他並不知道青懿之前被我認錯過……”


    我見他始終不願麵對,我亦如此。


    隻是我心中已隱約明白了綠姝所言,見到青懿,格殺勿論。


    如今我們被通緝令逼的隻能貼著人皮麵具行走往來,真真是狼狽至極。


    綠姝……你究竟在何處?


    為何再也沒有現身過?


    洗漱完畢,我們躺在床上睡了這最後一個安穩覺。


    -----


    翌日清晨。


    顧府。


    我們四人一早便在顧府對門的早餐鋪子吃上了早點。


    那顧府門口張燈結彩,小廝婢女正灑掃庭除,忙的不亦樂乎。


    忽見一送蔬菜的板車緩緩停至角門處。


    那菜販在送菜時與小廝閑聊道:“怎麽如此熱鬧?府中有何喜事?”


    “我們二公子不日便要歸家了!大公子命我們裏裏外外都打掃幹淨,要給二公子接風洗塵呢。”


    “聽聞二公子年紀也不小了,老爺也有意要給二公子尋一門親事呢。”


    “可我聽聞這顧二公子很小就從道了,怎麽忽然歸家了?”


    “你懂什麽?我們二公子從道那就是玩玩兒,這高門大戶裏的事情,哪兒能當真,你說是不是?”


    “也是,要是我兒子去當道士我也不願意。”


    ……


    蕭商羽低聲道:“走。”


    顧星燦與符璽二話不說,便迅速鑽入了巷道。


    我與蕭商羽隨後跟上。


    “怎麽了?”


    “我們直接進宮。”


    “顧府,去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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