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司琴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睡在一間幹淨的禪房之中,外麵的天色仍是一片黑暗。


    濃黑不見一絲光亮。


    這裏是哪兒?


    “你是……?”


    從未見過麵前這人的臉,可這人長得卻有種親切感。


    眼前坐著一位如謫仙一樣的男子,他麵目如畫,眼角含笑。


    隻是這笑意並不達眼底。


    “姑娘,天亮你便走吧。”


    “奇怪了,不是你把我們引來的嗎?”


    話一出口,司琴覺得自己十分唐突。無論如何是這位公子在這種天氣收留了他們。她應該心懷感激才是。


    男子毫不在意的站起身,一身白衣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準備離開此處。


    “若我不把你們帶來,你們早就死了。”


    “不許走!”


    司琴轉身攔住他的去路,大著膽子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不把我們帶來我們就要死了?硯雲呢,他在哪裏?”


    男子有些好笑的低頭看著司琴:“憑你,你攔得住我?”


    “你!”司琴語塞。


    “那小鳳凰在隔壁,姑獲已為他療傷。”


    司琴望著他:“所以,你是救了我們嗎?”


    “此處已是青城山後山地界,天亮以後路好走一些,你們便由此下山。不日便可抵達青城山正門。”


    “噢,我知道了,公子你是這裏的守山人是不是?青城山果然人傑地靈,連守山人都法術高明。”


    司琴逐漸放下了揣著的那顆心,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我前麵還做夢呢,夢見倆鳥帶著我們在天上飛……嚇死我了……”


    男子搖搖頭,並不接話。


    伸手推開門就要往外走,不料司琴也跟了上來。


    “你快帶我去看看硯雲呀,他怎麽樣了?”


    男子伸手一指,司琴立刻推開他指向的門,便看到了躺在那處的硯雲。


    “硯雲,你好點了嗎?”


    司琴擔憂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失了內丹,幸虧我這有別的,先給他用上了。否則,他怕是會沒命。”


    “失了內丹……怎麽會……”


    司琴望向硯雲,眉眼中有些擔憂。


    男子想了想開口道:“你一定餓了吧,先去吃些東西。”


    說起來,司琴的確是餓了,她點點頭。


    很快一位黑衣女子端著幾碟小菜、米酒端了上來,也不說話,轉身便要離去。


    司琴盯著她看了一會,總覺得她看上去挺眼熟的。


    “山中寒氣很盛,你們淋了雨,怕要發燒。剛剛你睡著時,姑獲已給你喝了些薑湯驅寒。用些米酒對你有好處。”


    “謝謝公子,沒想到你這守山人還懂這麽多。”


    司琴說著提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吃完就回房歇息吧。”


    “你叫什麽名字,來日我們還要來感謝你。”


    司琴笑著對他說道。


    他微微一笑:“區區小事,不必掛懷。”


    “胡說。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怎麽會是小事呢?你就告訴我吧,我見你就覺得親切的很。”


    他有些驚喜:“當真?”


    “真,比金子還真。”


    他想了想答道:“我叫句芒。”


    “句芒,好特別的名字。我叫司琴,今日你救了我們,我們便就是朋友了。”


    推杯換盞之間,司琴很快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句芒緩緩伸出手想撫一下她的臉,終是不敢,將手縮了回來。


    他麵無表情道:“硯雲……小鳳凰,原來就是你,毀了她的渡劫!令她錯過了應劫!”


    現下一切都變了,司琴的命數已經改變!


    連他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明麵上的平靜,是內心深處的克製與隱忍。


    為了她的安危,連他都要被卷進這場陰謀裏來,這場三界串通的陽謀。


    “主人。”


    黑羽女子一臉平靜的在收拾著桌上的殘局,“讓一讓。”


    “珍兒。”


    “主人,為何你一直喚我珍兒,我明明名喚姑獲。”


    “珍兒是你上一世的俗名。因為怨氣太大,才會化為妖邪。我這日日淨化你,好歹你現在心思純淨,也算功德一件。”


    “那不是更應該忘卻前程往事嗎?”


    句芒眼帶深意:“哪能說忘就忘?”


    “所以這姑娘……是主人你難以忘懷的前程往事嗎?”


    “多嘴。”


    句芒就這麽定定的看著司琴,陷入無盡的回憶之中。


    -----


    沿著這條紅綢一直跑,我們上氣不接下氣的終於跑到了盡頭。


    黑霧往四周散去。


    我們正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大公子的靈台忽然恢複了清明,跌倒在地,伸手指著我,顫聲怒道:“是你!你殺了我爹!”


    蕭商羽迅速伸出五指在他眼前一撫,大公子如傀儡人一般閉上了雙眼。


    片刻後,他再次睜開雙眼看向我們,卻一臉悲傷。


    “爹他深夜離家,跌落河中,誰也不想的。看來這怪病的確無藥可醫。”


    “擇日我定托懷風娘子約各位道長一敘,表達我的謝意。”


    我驚訝的看向蕭商羽。


    他竟消除、篡改了大公子的記憶!


    “夜路難行,大公子,我們送你到家門口再走。”顧星燦開口勸道,“你也別太難過了,逝者已矣。”


    一路無話,大公子在我們的注目下順利跨過門檻,回了定國公府。


    也算了結了一樁事。


    我們剛轉身,便見到那灰仙一臉嚴肅已立在我們身後。


    “你不是上仙。”他的目光含有敵意,“你也不是妖。”


    我緩緩問道:“那我是什麽?”


    灰仙一字一句的答道:“你是墮仙。”


    “殺蛟妖,奪魄珠。”


    我們幾人瞬間繃緊了神經,不是吧,這麽快連灰仙都已經知道了?


    “看在你們救了大公子的份上,我就當你們從沒來過。隻是你可知你身上的味道,現在可以引來無數邪物?”


    “灰仙,你可知究竟是誰要殺我?是南海龍宮嗎?為什麽?”


    我總覺得,我離真相很近了。


    “不止南海,四海龍宮都發了告示,若能尋得蛟妖蹤跡,就地絞殺。蛟魄珠歸發現人,燭龍宮燈需上繳龍宮。”


    “燭龍宮燈……”


    我的心顫了一下,忽然歸心似箭。


    計蒙哥哥,一定是計蒙哥哥出事了!


    “那……那你之前說的此地浩劫又是什麽?”


    灰仙明顯一愣:“你都這樣了,還關心浩劫?”


    “你快說。”


    符璽在一旁催促道。


    “此地很快就要改朝換代,敵軍會屠城……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這一城都將成為刀下亡魂!三界稍有修為的都離開了,隻是這四海屠令一下,為了蛟魄珠,不怕死的還是回來了……”


    “屠城……”


    那城隍大人一定是知道的,所以她才變得如此消沉!


    一定是了!


    難道真的眼睜睜看著這一城的人都去死嗎?


    蕭商羽不再耽誤時間,將我攬腰抱起,率先抱著我躍上屋簷。


    其他倆人隨後跟上。


    “不要去管這些身外之事了,你趕緊與我回太清觀才是正道。恐怕那裏已是天羅地網……”


    “即便知道,我們還是要自投羅網,不是嗎?”


    他目光看向前路。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怕,三百年前的我可厲害了。”


    “你又知道了?”


    “若我不厲害,你怎麽會對我念念不忘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以後你就知道了。”


    顧星燦在身後看著我們的背影,心口酸澀。


    符璽打趣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你不也一樣?”顧星燦反擊道,“是誰到現在都偷偷躲著看人家,連話也不敢跟人家說一句?”


    符璽:“……”


    懶得與你計較。


    -----


    太清觀。


    少女吐出信子嚐了嚐鞭子上滴落的血,是甜的。


    好久沒這麽暢快的殺了。


    她隻身擋在商羽麵前。


    提前出關,便是感應到商羽有難,隻是還是慢了一步,當她趕到時,商羽已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將她洞府的所在吐露出來。


    “放開他。你們要找的,是我。”


    她立在鎖龍井邊上,看著幾個黑衣人打扮的妖怪。


    “還學什麽人的打扮?一身腥氣,還不自知。”


    “把那蛟妖交出來,饒你不死。否則,大爺就扒了這小道的皮,回去點天燈。”


    為首那妖伸出手,點了點商羽。


    “一隻癩蛤蟆,還真想吃天鵝肉不成?”


    “你說什麽?”


    再定睛一看,哪裏還有少女的影子?


    一陣殺氣從正上空襲來,青懿仿若那月上仙子。


    少女身後是一輪美輪美奐的月。


    隻是死亡轉瞬即到。


    一鞭子將為首的妖劈成了兩半。


    連續幾鞭子奮力抽向地麵,石磚瞬間裂開,接著她提鞭指向其餘兩妖。


    “還要試試嗎?”


    倆妖對視一眼。


    “那就一起上吧。”


    少女返身踏上井沿,借力將妖力注入鞭中。橫劈一鞭,倆妖斃命當場。


    手中提著滴著血的鞭子。


    隨意的撥弄著那三個妖的屍體:“癩蛤蟆、螃蟹……這是什麽?河鰻?”


    “奇了,都是水族?”


    “小道,你那師母原來是蛟?與我長得如此相似,還是他方世界來的,莫不是我的來世?”


    少女思考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都渡劫成功了,居然還沒位列仙班?這其中定是出了什麽岔子。”


    “恐怕還惹了不少麻煩。”


    小道奄奄一息:“你別胡思亂想,什麽來世今生……”


    少女蹲在小道身旁,伸手撫過他的眼瞼:“睡吧。”


    小道漸漸發出了幽長的呼吸聲。


    她的臉色一寸寸冷了下來,揮手將小道藏匿在了樹上。


    接著歪著頭麵向門口,黑暗中已有幾雙紅色眼珠,在夜裏發著詭異的光。


    “也好,一起來吧,省的浪費時間。”


    “青妹,你我在此處多年也算有些許的交情。隻要你將蛟妖交出來,魄珠我們對半開。”


    “龍宮隻要燭龍宮燈。你何必與我撕破臉皮?”


    “福兄,此地即將降下大災,你不帶著你的家眷趕緊遷徙,這把年紀還跟著四海龍宮瞎折騰。有什麽意思?”


    “也聽我青懿一句勸,那蛟妖不是你能碰得了的。”


    少女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冷冷勸道。


    “那你為何將她藏匿此處?”


    “你是想獨吞蛟魄珠?”


    “你是千年青蟒,道行的確在我們兄弟之上,可這麽一批批的來,想你也擋不住,是不是?”


    她微微一笑:“看來今日勢必要交手了,是不是?”


    “我一向對你有意,你是知道的。”


    福兄從陰影中走出來,他身披黑色披風,雙眼發紅,人高馬大,英俊非常。


    “我一直沒有正頭夫人,你若今日應我。蛟妖我可以不碰,但你得跟我一起走。如何?”


    “大哥,你太糊塗了!”


    “你瘋了嗎?要多少女妖沒有?!”


    黑暗中其他幾雙紅眼睛叫嚷道。


    “福兄,我不能應你。”


    “究竟為什麽!?你若沒有我,你怎能擋得住後來的那些鬼怪?到了今日,你還不願接受我嗎?”福兄怒道。


    少女眼中難得露出一絲柔情:“你我做鄰居數百年,你如我親兄。但我不能應你。”


    福兄露出兩顆獠牙:“是你逼我的。”


    鞭子猝不及防帶著妖氣抽在福兄身後,那是一隻黃鼠狼呲牙咧嘴的正準備偷襲。


    “你們都迫不及待的要找蛟妖,殊不知就在今夜要死多少妖鬼?若你們僥幸得到了蛟魄珠,又會引來多少瘋狂的追殺?”


    “即便你們搶到了,又能保得住幾時?真真是好言難勸將死的鬼。”


    黃鼠狼聞言,躊躇片刻,居然向少女鞠了一躬,扭頭走了。


    福兄看得呆了。


    還沒等福兄回過神,幾團黑氣竄了進來,厲聲道:“蛟魄珠,在你手上?”


    轉瞬之間,少女頓悟了。


    這些妖鬼尋著蛟妖的氣息而來,那四海屠令一下,不僅蛟妖要死。


    連她也要死——在這個重要的關口——關係著她渡劫化蛟的關鍵時刻。


    一箭雙雕。


    所以究竟是誰,要殺她們倆?


    不行,等那蛟妖回來必須要問個清楚。


    蛇瞳綻放出璀璨的光芒,鞭子抽向那幾團黑氣。


    少女提氣,揮鞭在鎖龍井邊上大開殺戒……


    樹上的商羽看著下麵發生的一切,眼中含淚:都是我,都是為了我……她才會提前出關的,都是我的錯!


    若她因這些殺孽,化不了龍,那便都是我的罪過。


    三清在上,我願替青懿受所有的苦,渡所有的劫。


    全部,都由我替她受了!


    ------


    注解:


    句芒,民間傳說中的春神。掌管春天樹木的生長,也掌管東方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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