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雲感到身後翅膀上的冰凍麵積越來越大,羽毛都粘在了一處,身子感到很重。


    暴雨傾瀉,濃重的烏雲離他們近在咫尺。


    他盡量抬起雙臂護住司琴的頭,避免她被雲層中的冰雹砸傷了腦袋。


    畢竟她剛剛還陽,可不能又被砸死了。


    他逐漸感到後背的僵硬越發加重,飛的越來越失去平衡。


    這片雲層應是被設了術,否則沒道理到了現在他都飛不出去。


    正常來說,他應該早就在青城山附近的山脈上空了。


    到了這生死相關的一刻,硯雲才徹底明白了。


    幕後主使根本不是為了殺司琴,司琴的死就為了逼他吐出青鸞內丹。


    一旦沒了內丹,他便成了廢物。如此一來,那幾具肉身便如同探囊取物……


    若他不吐內丹為司琴續命,司琴就會立刻死去。


    無論怎麽選,都要有人死。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生死局!


    硯雲的眼漸漸在雨中發紅,忽然他發現懷中司琴正全神貫注仰視著他的下巴。


    “硯雲,我們是不是……飛不出去了?”


    司琴的眼中不知是淚,還是雨。


    “你是不是……飛不動了?”


    “胡說,我乃青鸞,如何會飛不出去?如何會飛不動?”


    隻是此刻一邊翅膀的一半已被凍住,隻剩另一邊翅膀在費力前行。


    話音未落,在一陣鋪天蓋地的密雨中,硯雲認命般的抱緊司琴,直直的從雲層中墜落下去。


    落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司琴伸手死死抱住硯雲的腰身,將頭埋在他的胸口,硬是忍住一聲不吭。


    硯雲抬頭憤恨的望向雲層,那雲中似有波光粼粼的東西在其中閃爍。


    是龍?不對,不是。


    那是什麽?


    再不待他多看一眼,他便墜入了山崖。


    墜落途中他們壓垮了無數次枝椏,一次次下墜,一次次受傷。


    他的臉上漸漸滲出血來,胸口也有一股子血腥氣衝上喉頭,卻始終將司琴護在胸口。


    她不能有事。


    又接連跌落樹叢,後背砸向地麵。


    一聲悶哼,硯雲終於支持不住,意識開始渙散開來,雙手始終抱緊司琴從未鬆開過……


    -----


    遮天蔽日的樹林中。


    雨,在黑夜中淅淅瀝瀝的下個沒完。


    司琴臉上都是擦傷,手上也滿是血泡,她費力的撕開已泥濘濕透且破破爛爛的裙擺。


    將撕下的布條兩頭係在硯雲的袖口處。再將這布條套在身上,背起硯雲,慢慢往前拖行。


    司琴按下狂跳的心,告訴自己絕不能死在這裏,格格她們還沒回來呢……


    打定主意,司琴準備先找個能避雨的地方躲一躲。隻是她沒有任何野外經驗,甚至看不清前路。


    林中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她更是不知此時該往哪裏走。


    正當她在原地天人交戰時,她聽見了什麽聲音——


    她耳朵一動,目光鎖向遠處飛來的一隻青鳥。


    在雨夜中,這隻青鳥身上帶著一圈白光,耀目異常。


    她認定這隻青鳥非比尋常,絕非凡品。


    那隻青鳥輕輕落在她身旁的樹枝上,開始“吱吱吱”的叫喚起來。


    “你有話要與我說?可,我聽不懂你們的話。”司琴開口對鳥兒說道。


    青鳥聞言,止了聲,仿佛在思考要怎麽才能與司琴交流。


    片刻,青鳥再次起身飛舞,隻是這一次它飛得很慢,還總是停下回頭遙望司琴。


    司琴嚐試著跟著青鳥走了幾步,果然每當她停下腳步,青鳥會立刻在原地停下等她。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也是妖怪嗎?”


    青鳥無法回應,歪著頭繼續在原地等著司琴,等待她繼續跟隨他離開此地。


    司琴心中有個聲音響起:跟他走……


    她想了想還在昏迷中的硯雲,若是繼續待在這裏,如此黑夜中風雨交加,不談會不會碰到其他妖怪,人也要受不住。


    萬一發起了熱,這可是要命的。


    不如先去看看什麽情況?


    萬一不行……就……就把我獻給妖怪,換硯雲逃吧……


    念及此處,司琴下定決心,視死如歸的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和血水,背著硯雲跟隨青鳥的指引往林中更為幽徑的泥濘中走去……


    -----


    鎖龍井。


    少女化作青蟒,獨自盤踞在井下洞府中吐納生息。


    靈氣在她周身攢動,攪的井水中一陣湧動。


    此處洞府如今有了“坤卦”的加持,她在此處修煉更為事半功倍。


    她知道是商羽的師傅為她設下了助陣,心中很是感激。


    到底活了多久了?她也記不清自己的歲數了。


    五百年?還是八百年?甚至九百年?


    總之,自打記事起,這井中便是她的家。


    這地方隨著天下分分合合之勢,已換過許多主人。凡人的壽數如蜉蝣一般,與妖物相比,宛如朝生暮死。


    如今這裏又變成了太清觀。


    她的靈智開的很晚,雖然很早已能化形,掌握無邊妖力。卻因討封屢屢失敗,總算不得開了神識。


    沒有神識腦子總是混沌的,隻知要行善積德,多多修煉。卻無法將法術融匯貫通,更別談能窺探大道、甚至是天道。


    這對修煉妖物是一重天然的屏障。


    直到那日她又一次化作人形,剛從後山洞府中走出來。


    便遇見了他——那個小道士——名喚商羽。


    “姑娘!你怎麽不穿衣服!”


    他立刻遮住了自己的雙眼,背過了身。


    這一聲“姑娘”,令她終於討得了封賞。


    頓時一股靈氣貫穿了她的全身經脈之間,四肢百骸流過一陣暖流。


    一陣白光過後,她已身著青色裙衫,化作十四歲的少女,眼神有了靈性。


    “你再看看?”


    少女淡定的命令商羽。


    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照射在她的身上,那少女美的像仙女下凡。


    而她正瞪著一雙美目望向他。


    這是商羽第一次見到青懿時,揮之不去的記憶。


    當少女第一次看清楚商羽的長相時——她沉寂百年的心,又一次重新跳動了起來。


    兩人目光怔怔的彼此凝望著著,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回憶到此結束。


    青懿睜開蛇瞳,在井中隨意的擺尾遊動著,思緒又不知飄去了何方。


    這一場人間浩劫即將來臨,她本可一走了之。


    可她選擇留在這裏,不正是為了商羽嗎?


    她亦是希望替他改命的。


    早在她第一眼見到商羽時,她便知道,這小道童的壽數很短,他活不過十五。


    而今年,他恰逢虛齡十四。


    青懿一直在想,自己千年的劫難究竟是什麽?


    此時此刻,她心中已明了。


    再不願,她也已動了情,這一劫怕就是情劫。


    她不願小道童死去,可逆天改命的結果她能承受嗎?千年情劫,她能過得去嗎?


    種種煩憂,令她很是煩躁。


    正想著,她忽然聽到商羽的腳步聲從後山洞府傳來。


    想了想,便立刻從井底遊向後山洞府處。


    當她以蟒身從後山洞府遊出時,果然商羽兜著一兜子梨子已經在洞穴門口坐著等她。


    “青懿,我給你帶了吃的。”


    “這梨可甜了,你平時不是很愛吃麽?我買了好多,你看,都洗幹淨了。”


    蟒蛇打了個哈欠:“這都什麽時辰了,快些喂我吃完,我要睡了。”


    商羽連連點頭:“是晚了些,那你吃完快些睡吧。”


    他將梨子擦了擦伸手遞給蟒蛇,蟒蛇張開大嘴一口便咬去半個。


    酸甜在口中迸裂,嗯,比血肉好吃。果真清甜可口。


    如此,一個喂,一個啃,很快便吃的差不多了。


    正當商羽又要遞出梨時,蟒蛇忽然吸了吸鼻孔,一陣白光閃現——


    蟒蛇的上半身頓時化作少女模樣,蛇尾迅速擺動纏上了洞府門口的枝椏。


    月光寧靜的灑向少女,她愜意的眯起眼睛。


    商羽知曉她很喜歡對著月光修煉。


    “你的師母應是無礙了。”


    “真的?!你怎麽知道?”


    商羽連忙站起身走到樹下,抬頭望著仰頭吸取月光精華的少女。


    “那股子咒術的臭味不在了,而且我能感應到你師母的魂魄未散,那自然是解了咒了。”


    “那太好了!師傅可喜歡師母了!若是師母出什麽事……”


    少女睜開蛇瞳,將信子吐出來,左右感受著什麽:“不過,那下咒之人還未遠去。不知你師母到底惹了什麽難纏的人了……”


    道童肉眼可見的著急了:“那可如何是好?那壞人怎麽總盯著我師母呢!”


    “誰知道呢。”


    她才懶得管閑事,單是道童的壽數已經令她夠喝一壺的了。


    商羽見少女懶懶的並不想再提這件事,便止住了話題。轉而伸出手中的梨子,繼續遞給她。


    一對碩大的蛇瞳俯視著堪堪十四歲的道童——


    嗬,我早就修煉到了無需進食的程度。


    開始隻是為了逗弄他,才故意說自己需要食些果子俗物。


    隻是沒想到他會日複一日的送來,而自己如今見他竟已漸漸的心生歡喜?


    真是自己造的孽得自己受著。


    蛇尾一卷,將梨子送至商羽麵前:“你也吃。”


    道童連連擺手,雙頰緋紅:“我,我吃過了。”


    見少女不語,他隻得接過,擦了擦,咬了一口,真好吃。


    總是為了省些果子送來,在師母他們來之前,他已經很久都沒吃飽過了,想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


    “日後,你便不必來送這些了。”


    商羽聞言渾身如墜冰窖:“為什麽?我做錯什麽了嗎?”


    少女的蛇尾隨意擺動著。


    忽然,她倒掛下來,湊到道童麵前,如墨般長發倒垂著,閉著眼睛道:“我要閉關了。”


    “為什麽……那麽突然……要閉關?”


    少女沒有回答他。


    良久。


    久到他以為少女這個姿勢都要墜落了,當他湊近想看看她是否睡著了的時候——少女竟吻上了他的唇!


    涼涼的,軟軟的。


    商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從樹上倒掛下來的少女。


    少女慢慢的遊下樹來,對著他解開青衫,蛇瞳中散發出曖昧的氣息。


    “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


    “日後我不知要閉關多久,今日便是你我雙修之日。如何?”


    道童連連擺手:“不可不可!你真是胡來!”


    少女皺眉:“喜歡,不就是要雙修嗎?”


    “不,我們不可以這樣……”


    她的蛇尾卷上商羽的腰身,將他猛地貼著自己。


    而少女的衣領鬆垮,道童看了一眼便緊緊閉上了眼,僵硬的勸說著少女。


    “我是個道士,是,我是對你心生愛慕。但我們不能無名無分的這樣……這樣不好,對你的名節有損……何況你是要化龍的,不該與我有這種關係……”


    少女賭氣一般,將商羽重重的推了一把。


    “沒種。”


    道童跌倒在地上,頓時火氣也上了心頭:“誰沒種?!”


    青懿歪著頭,一臉無害:“你沒種。”


    “你!好!我沒種,就沒種!”


    商羽氣呼呼的坐在地上,少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少女展顏,他亦開口笑了,露出兩顆梨渦。


    遠處的鬥笠男翻著白眼:居然被這麽個乳臭未幹的臭丫頭破了芻靈紙人術,毀了大半道行。


    那被他無意間下了咒的女人,也奇跡的自行解開了咒術。


    明明咒是衝著臭丫頭來的,怎麽會跑到她的身上去?


    真是流年不利,喝涼水都塞牙!


    沮喪的搖搖頭,算了。


    他本來就是來此地完成天宮交付的任務,和臭丫頭的過節不應消耗他太多精力……


    這一夜。


    是少女化蛟前最後一次見到商羽,也是他們陰陽兩隔前見的最後一麵。


    -------


    天罡派堂口。


    醜時。


    青懿的麵色潮紅,雙目緊閉,似在什麽醒不過來的夢魘中。而她身上蓋著的被褥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聳動著。


    一次又一次,一縷縷煙霧從被褥中鑽入了她的口鼻中。


    她的神識漸漸沉入湖底,身子和意識都好沉,好想睡。


    “毓曦,別怪我。”


    “我實在太喜歡你了。”


    “我等不到你喜歡我,我隻能出此下策。”


    “毓曦,你還記得我嗎?”


    “我一點兒也不比神君差……”


    忽然,青懿睜開雙眼,眼眶中滿是濃黑。嘴角浮現起一抹殘忍的笑。


    ——盡快逃吧,逃殺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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