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他昔日目中無人,弟弟才更有把握說得動他!”馬騏感到有些口渴,遂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口喝了,方插插嘴冷笑道,“哥哥說與他麵兒上過得去,這還多虧您是皇後身邊的紅人,他多少給幾分麵子,換一般的小內官,他什麽時候正眼瞧過?也正因為如此,如今你與他同被貶到寶鈔司,可這下場卻是天壤之別。今晚哥哥你可以睡在我這大床上養傷,可你知道江保這時在做什麽麽?”


    “他在幹嘛?”馬雲問道。


    “他在做草紙!”馬騏冷笑道,“江保得意時,宮裏的小內官他不知作踐了多少,這寶鈔司裏好幾個都是他親自罰來的,就連那吳三,原先是神宮監的監丞,眼看就要升少監了。因不合跟江保頂了兩句嘴,就被他安了個罪名,說到皇上那裏,結果被貶到這下三濫衙門當管事。如今江保遭了難,他們豈會讓他好受?不瞞哥哥你說,我帶你回來時,吳三還湊我跟前說,哥哥你愛養多久就養多久,你的草紙,他一份不少,全交給江保!”


    “這也太過分了吧!”馬雲咋舌道,“他也是剛挨過板子的人啊,這怎麽經受得住?好歹江保也曾是皇爺身邊的親近人。要哪一天皇上再想起他,來個重新起用,吳三他們豈有好下場?”


    “他起復不了!”馬騏笑道,“哥哥你也不想想,他江保犯的是什麽罪?妄議朝政,犯的是太祖爺的鐵律啊!皇上對內官最嚴,如今能饒他已是格外開恩,又豈會因他而破太祖戒律?所以他江保是徹底完了!”說到這裏,馬騏話鋒一轉,幽幽道:“從天上跌下來是什麽滋味,哥哥你今日是嚐到了。可你不過是跟著皇後,江保卻是皇上跟前的紅人,眼瞅著就要當幹清宮管事了。所以他這番滑落的滋味較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哥哥你是個平淡性子,江保卻是一門心思向上鑽的,他這種人,死也不願意當個任人作踐的小火者。所以弟弟敢打保票,隻要我開口,他一準兒答應!”


    再聽馬騏說自己昨日的遭遇,馬雲不由一陣黯然。不過由己及人,他也很快從這裏麵明白,拉江保下水其實易如反掌。沉吟再三,馬雲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好,咱就賭上一把,成了就跟著燕王過好日子,敗了大不了一死,我先把金子準備好,到時候吞了就是。”


    “哥哥這就對了!”馬騏大喜,一拍手道,“事不宜遲,咱今晚也別睡了,先商量個章程出來。這江保不難說服,徐增壽卻是一等一的人精,要讓他心甘情願擔著風險送咱們北上,還得好好謀劃謀劃……”


    十


    十月底的北平,天空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來自漠北的朔風,猶如鋒利的刀刃,在行人幹枯的臉龐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不過天氣雖冷,燕王府東殿的議事閣內卻是十分暖和。一大早,王府的火者們便把地龍燒得熱氣直滾。吃完早飯,朱棣便乘輿駕來到東殿,待跨入議事閣內時,道衍、金忠以及朱能、丘福,還有高熾袁容等一眾子婿已恭候多時。


    朱棣是三天前回的北平。蒿城大捷後,隨著真定大軍的潰敗,燕藩在黃河以北再無敵手。在接下來的半年時光內,朱棣帶領燕軍主力攻濟寧、克沛縣、略彰德、下林縣,將戰火燒遍冀、魯、晉三省,甚至綿延到直隸和河南境內。其間,真定平安、山海關楊文、大同房昭也組織了兒次反撲,試圖遏製燕軍的攻勢。但此時的朱棣,早已一掃東昌慘敗的頹勢,竟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把各路南軍打得是落花流水,直到十月二十四日,戰果纍纍的燕軍才悠哉悠哉地回到北平,留下一堆爛攤子給盛庸這位平燕總兵官收拾。


    因著連番勝利,燕藩上下已是喜氣洋洋。今日雖是議事,但所商討的也大多是些賞功恤亡,修葺城池之類的瑣事,與軍機無關。因此氣氛十分輕鬆。待諸事議畢,朱棣起身一笑道:“早上本王出門時,見後苑一片白雪皚皚,真是個粉妝玉砌,勝似人間仙境。本王想這幾年征戰,都未曾有個閑暇時光。此番難得諸位愛卿都在,我等便一道前去踏雪賞景,也風雅逍遙一般如何?”


    “甚好……”難得燕王有此雅興,眾人自是一片附和。


    不過一片應從聲中,朱棣的貼身內官黃儼卻有些遲疑。小心瞅了朱棣一眼,黃儼湊上前,附著朱棣耳根子囁嚅道:“王爺,方才聽王妃宮裏的人說,徐四小姐正在後苑的太液池畔賞雪。奴婢想,王爺暫時還是別過去吧……”


    朱棣笑容一窒,本已挪出的步子頓又收了回來。


    四個月前,徐妙錦從金陵趕到了朱棣軍中。當時的徐妙錦已盡知朱棣與徐增壽之間的齷齪勾當,正是滿心的惱怒悲傷加憤慨。一見麵,她便對朱棣展開了連番逼問。朱棣雖已從徐增壽信中得知妙錦來意,但真當麵對這個來勢洶洶的“內妹”時,仍羞赧得啞口無言。見朱棣無言以對,妙錦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絕望悲憤之下,她當即抽出寶劍,欲將這個表裏不一、爾虞我詐的大姐夫一劍刺死。


    妙錦的瘋狂舉動自然不會成功,當然朱棣也不會把她怎麽樣,但亦不可能放她回京,於是便派人將她送回北平,交由徐王妃看管。其後朱棣繼續征戰,其間也數次從北平前來奏事的內官中得知些妙錦的情況。據內官們講,一開始時妙錦悲憤異常,談起他時也是恨意滿腔。饒是朱棣英勇蓋世,聽到這些內心也是一陣發虛。直到最近一兩個月,來人才說在徐王妃的安撫開解下,妙錦的情緒已稍稍好轉了些,雖然仍對朱棣憤恨不已,但不再像先前那般聞到燕王二字便拍案而起。而且,在徐王妃的精心設計下,妙錦逐漸對高熾四歲大的兒子朱瞻基產生了興趣,成天與他膩在一起,臉上也逐漸有了幾許笑容。得知這些,朱棣才長舒了口氣。對這個曾經直爽純真,卻被自己深深傷害的小妹,朱棣除了因利用她而產生的深深歉疚,其內心深處還隱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也正因為如此,盡管他心誌堅毅,為了靖難大業可以用盡一切狠毒手段而麵不改色;但對利用妙錦一事,他卻無法做到坦然釋懷。回北平這幾日,朱棣連王妃的寢宮都不敢踏進一步,與愛妻相見都是在自己宮中,怕的就是麵對妙錦那憤懣悲愴而又帶著幾分怨毒的眼神。此時一聽妙錦正在後苑,他攜眾臣踏雪的心緒頓消失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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