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故事長著呢。”父親端起茶杯,又放下。我看到他的手在發抖。


    “再給我講講嘛。”我說。


    “要是我們還不走,他們就要來趕我們了。”


    夜早已降臨——寒冷,多霧,潮濕的東歐之夜。街上很荒涼,幾乎沒有行人。


    “戴上帽子,”父親提醒我,他自己總是戴帽子的。


    我們正要走到被雨水清洗過的小無花果樹下,他突然停住了,張開手,把我護在身後,好像有車剛剛疾駛過我們身邊。但並沒有車,黃色的街燈下,街道也安靜,如在鄉下。我父親謹慎地左右觀望。我覺得前麵根本就沒有人,不過我的長帽簷擋住了些視線。他站住,轉頭仔細聽著,身體紋絲未動。


    然後他重重地吐了口氣,我們繼續朝前走,討論我們到了雲遊旅館該吃什麽晚飯。


    在那次旅行中,我再也沒有聽到德拉庫拉的故事。我很快掌握了父親害怕的規律:他每次隻簡單而急促地講一點點故事,不是為了達到某種戲劇性效果,而是為了保護什麽——他的力量?他的理智?


    第三章


    回到阿姆斯特丹家裏,父親特別沉默寡言,同時也總在忙碌。我不安地等待著有機會能再問問他關於羅西教授的事。但他似乎總是在躲避我,除非有時我就挨著他坐下,等待一個可以提問的間隙。這時,他會伸出手來,心不在焉但有略為傷感地撫摸著我的頭髮。每當此時,我實在不忍心再問起羅西教授的故事。


    父親再去南方時,帶了我一同前往。他隻要去那裏開一個會,而且不是很正式的會,不值得特意跑那麽一趟。但他說,他想帶我去看看那裏的風景。


    在公共汽車裏,我全神貫注地看著窗外,拉古薩的主幹道都是大理石鋪成的,經過幾個世紀以來多少鞋底的打磨,再加上周圍商店和宮殿燈光的反射,顯得格外光亮。以至於它看起來猶如一條大運河的河麵。


    在城市靠海的一端,我們癱坐在一張咖啡桌前,過去這是城中心。


    “南方就是舒服啊,”父親滿意地說,拿起了一瓶威士忌和一碟烤沙丁魚。


    “你以前什麽時候來過這裏?”我才開始相信父親有過從前的生活,就是我出生以前他的生活。


    “我來過好幾次,四次或者五次吧。第一次是很多年前了,我那時還是學生。我導師建議我從義大利到拉古薩來,就是看看這裏的奇觀。當時我在學習———我告訴過你,我有一個夏天在弗羅倫薩學義大利文。”


    “你是說羅西教授了。”


    “是的。”父親敏銳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去看他的威士忌,“我應該多給你說一說他。”


    “我想聽,”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父親嘆了口氣。“好吧,我明天給你多講講羅西,白天講,那時我不會太累,我們還可以有點時間去看看城牆。”


    他用酒杯示意了賓館上麵那些灰白而明亮的城牆,“白天講故事更好,尤其講那種故事。”


    第四章


    “您究竟是什麽意思啊?”我有點兒結巴地問他。


    “我再說一遍,”羅西以強調的口吻說。“我在伊斯坦堡發現德拉庫拉還活在我們中間。或者至少我在那裏的時候是這樣。”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可能以為我瘋了,”他慈愛地說。“我跟你說每一個在歷史中折騰久了的人都可能會瘋掉。”他嘆氣說。“在伊斯坦堡有一個鮮為人知的資料庫,是蘇丹邁米德二世創建的。我在其中發現了一些地圖,上麵標有一個屠殺土耳其人的人的墓地,我想那可能就是弗拉德·德拉庫拉。地圖總共有三張,都是關於同一地區的,隻是比例尺一張比一張小,標得也更詳細。”他邊說邊用手指敲打著自己那本怪書。“第三張地圖中央的文字是一種原始的斯拉夫方言。隻有懂得多國語言的學者才可以看個道道來。我盡力過,但不能確定。”


    這時,羅西搖了搖頭,好像仍在遺憾自己知識有限。“一天下午,我在仔細研究第三張,也是最讓人費解的一張地圖上邪惡之墓的位置。你還記得弗拉德·特彼斯是被埋在羅馬尼亞斯納戈夫湖中一座島上的修道院裏吧。這幅地圖和其他兩幅一樣,並沒有顯示有什麽湖中小島——盡管它的確顯示有一條河穿過,到了中部,河床逐漸變寬。在地圖中心,邪惡之墓的上方,不論它該在哪裏,有一條線條粗略的龍,頭上戴著王冠,那是一座城堡。那龍和我——我們——書上的一點兒不同,但我推測它肯定是隨著德拉庫拉傳說到土耳其人那裏的。在龍的下麵,有人寫了很細的字。起初我以為是阿拉伯文,用放大鏡仔細看過後,我突然發現這些文字竟然都是希臘語,我完全不顧規矩地開始大聲翻譯——盡管圖書館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偶爾有一位無聊的管理員進出,很明顯是要來看我有沒有偷什麽東西。這時,我完全是一個人。那些極小的文字在我眼皮下跳動,我大聲念了出來:‘它在這裏與邪惡同居。讀者,用一個詞把他掘出來吧。’就在此刻,我聽見樓下大廳有門被砰地關上。樓梯間傳來很重的腳步聲。我的腦海裏還轉著這個念頭:放大鏡告訴我這幅地圖不像其他兩幅,它被三個不同的人,用三種不同的語言做了標記。筆跡和語言都不相同。那些老而又老的墨水的顏色都不一樣。我突然有了個想法——你知道,就是那種一個學者經過長時間認真研究後有的那種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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