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聶錚次日下午返回港島,清早起來, 找了個瓶, 把昨晚帶回來的玫瑰給童延cha了起來。


    半夜下了一場雨, 到晨間才停下, 窗外天空是非常明澈的藍色。童延腰有點酸, 坐在一邊, 望著男人認真的神色和細致的動作,突然說:“我要是真有個好歹,你能替我照顧我媽?”


    聶錚心頭一跳,斜著一剪, 利落剪去根部一小截花枝,瞟一眼童延,堅定地說:“別多想, 你不會出事。”


    童延把腿蹺起來, “我就交待一聲, 要真有那天,你留個神替我看著她一眼就行, 她跟的那位我不放心。”


    聶錚難得對別人的生活發表意見,認真地問:“那位張先生看起來是能負責的人,他做了什麽事,讓你覺著不放心?”


    談到自己不情不願接受的那位繼父,童延笑了聲,“男人嘛,也就那麽回事, 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倒讓人挑不出什麽錯處,可以後怎麽樣,誰說得準。”


    這真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不過,童延這話剛好沒把他們倆擺在那船上。


    聶錚不知童延這是從哪學來的人生經驗,男人就那麽回事?可童延顯然很信任他。他忍俊不禁地問:“你這是,沒把咱倆算到這性別行列之內?”


    童延立刻回答,“咱倆跟別人怎麽一樣?”


    對著自己接受範圍之內的人格外高看一眼,對那範圍之外的一切則保持世故的漠視,可能是年紀和性格的關係,童延現在還不算透徹。


    聶錚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童延跟他說到兩情相悅和相親的區別,言辭中對相親似有鄙薄,其實,這兩者之間,隻是生活方式和際遇的區別,完全談不上誰是正確。是,童延從來不算是個透徹的人,可是,對於他們之間的事,卻偶爾能比他透徹,隻能說,童延對這段關係,真是相當用心。


    嗯,對他相當滿意,也相當用心。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鮮花馨香暗暗浮動,聶錚沉鬱已經的心情難得舒暢,得過便宜還賣了個乖,佯裝肅然地說:“這可不好,總覺得隻有自己的是真的、是對的,別人的都是假的。”


    聶錚也覺得他倆格外靠譜,全世界隻此一家,但作為一個成熟男人,這話他是不會說的,畢竟,謙遜克製是美德。


    天氣挺好。


    童延比他率性得多,“有什麽不對?”


    聶錚很快應道:“沒什麽不對?這花別放在太陽底下烤。”其他也不用他多說了,童延現在已經過了需要別人灌輸什麽的年紀,自己會思考。


    他把最後一支花cha進瓶裏,問童延:“你最近回過家沒?”


    童延不明所以,但答得很快,“前些天才回過,怎麽了?”


    聶錚用紙把剪刀擦幹淨,放下,撚去指頭上的水,“我帶了些適合女士的滋補品,上午送你回去一趟?”


    童延樂了:“你想見家長?”


    也不是不行,他這點事遲早要跟童豔豔交待的,男人跟男人在一塊兒,如今也算不得多驚世駭俗。而且按童豔豔對他期望,他跟聶錚在一塊兒,不就是少個娃嗎?帶聶錚過去認個門是必要的,這樣一想,童延立刻站起來,“行,我去換身衣服。”


    聶錚明白童延想到了哪,但沒立刻否認。


    他們到童豔豔樓下時,時間剛到八點半。


    等下了車,聶錚從後備箱取出準備的東西遞給童延,這才把話說清楚:“你自己上去,有些事從長計議,今天先別提,現在不是時候。我在車裏等你。”


    童延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一聽這話愣了,但想想也是,好像時機確實不合適?趙家這邊他們還沒擺平,萬一童豔豔非得跟他強,這豈不是又添了一個棒打鴛鴦的?


    於是,他痛快應了聲好,拎著聶錚給他的東西就往電梯去了,兩隻手都沉甸甸的,聶錚這心意挺重。


    聶錚知道他想岔了,但也沒點明,為什麽時機不合適,童延自己看過就知道。


    童延上去,自然有一幫子保鏢陪他上去,童豔豔頭一次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好在對平常人來說,娛樂圈總有幾分神秘,童延自己懵頭解釋,他媽就真懵頭信了。


    這次給他開門的是老張,不管心裏喜歡不喜歡,麵子上總是要過得去的,童延客客氣氣跟老張打了個招呼,問:“我媽起了?”


    老張說:“起了。”把他引進門。


    童延腳剛踏進屋子就聽見一陣嘔吐聲,從洗手間的方向傳來的。


    大清早,這屋裏的另外一個人,除了童豔豔還能有誰?童延大驚。


    老張說:“她不舒服。”幹脆丟下他進了洗手間。


    童延也急匆匆地跟在男人身後,站在門口往裏一看,童豔豔穿著睡裙,披頭散發地對著馬桶幹嘔。


    童延的第一反應:“這是吃錯了什麽東西?看大夫了沒?”


    童豔豔見他來了,像是想跟他說句話,可突然又捂著胸口幾下幹嘔。老張給老婆拍背,也轉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有些不自在。


    童延:“……”這什麽情況?


    眼光瞟回客廳,見茶幾上有個來不及蓋上的奶粉罐子,罐身有四個字幾乎閃瞎他的眼:孕婦配方。


    童延頭一炸:“誰懷孕了!?”


    童豔豔勉強能喘勻一口氣,“還能有誰?你老娘我啊。怎麽了?”


    童延看著他媽蒼白的臉色,一秒認慫,打了個哈哈,“我這不就問問嗎?大喜事啊。”


    等童豔豔到洗手台前洗臉,他臉色不善地瞪了老張一眼。


    童延媽懷孕已經三個月。因為老一輩有坐穩胎再把消息傳出去的習慣,所以之前也沒跟童延提。


    有他媽在,童延沒在樓上發作,回到車裏時毛焦火辣的,屁股狠狠落在座椅上,一把扯下墨鏡,對聶錚說:“這事兒你早知道?我就說那男人不是個好東西。”


    他安全受威脅,聶錚讓人看著他,可能同時也注意了他家裏人,童延這時候明白了。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聶錚得知這消息也是愕然。可以想象童延知道的時候得炸毛成什麽樣。但童豔豔孩子已經懷上了,童延遲早得接受現實。有些事,他本來是想托鄭昭華辦的,但今天他剛好在,就幹脆自己陪童延過來。


    車開出去,他遞給童延一瓶水,說:“別氣,氣什麽,他們是夫妻,懷孕也是情理當中。”


    果然,童延擔心的東西跟他料想的一樣。


    “可我媽都奔著五十去的人了,能生得下來嗎?那男人自己有孩子,還這麽不愛惜她的身體,拿她當什麽了?”


    這就是童延發火、以及不敢當著童豔豔的麵發火的原因:孕婦,還是個年紀過了四十五的高齡孕婦,稍微有個不高興,出事兒了可怎麽辦?難怪聶錚反複交待,讓他別今天出櫃。


    聶錚自然也明白,“別太擔心,小心些應該沒問題,送你回去。”


    童延這才反應過來,聶錚為什麽親自陪他跑這麽一趟。


    此時,聶錚又遞給他一張名片,“年紀大了,據說孕檢都得比適齡產婦注意,你讓張先生帶她去這家醫院,找這位大夫。”


    童延接過來一看,是西山那家私立醫院,他救葉琳琅受傷時住過。


    聶錚做了最必要的解釋,“這兒安全。”


    把童豔豔送到安全的地方待產,即使沒跟童延說明白,聶錚也得通過別的手段做,現在看來,坦誠是對的,有童延出麵,一切更加順理成章。


    隻是,他一時疏忽,不僅讓童延擔驚受怕,繼而還牽連到童延的家人,聶錚心裏難免過不去。


    他握住童延的手:“讓你受累了,我不會讓你們出事。你配合一點,小心一些,其他的事交給我,好嗎?”


    童延在心裏把趙老爺子罵了一百遍,可他跟聶錚還是同聲共氣的,“行,我知道,我們一塊兒把這段走過去。”


    聶錚目光轉向窗外時,目光逐漸變沉。那天送走童延後,他認真分析了一下局麵:童延要真丟了性命,連他都不能保證自己不失控,他外公不可能沒想過,隻要想過,就不敢拿整個趙家在他麵前冒險。


    所以極有可能,老爺子臨走前定下的那些可笑條款,就算他犯了,那些人也不敢讓童延死。趙老臨終前通過老管家的那些陳詞,可能是誇大利害在威脅他。


    這是一場博弈,老爺子賭的是他不敢拿童延冒險,趙老贏了,他的確不敢。


    那些人不會要童延的命,讓人受點傷還是有可能的,老爺子的局得加緊破,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聶錚是午飯後走的,童延下午有通告,沒去送。


    兩點後,童延坐在電視台的化妝室。


    鄭昭華提到童豔豔懷孕的事兒,樂了,“不是,你家老小出生後,你該擔心外邊傳那是你的娃。”


    童延煩躁地說:“別笑了,我一頭的包。明天沒事兒吧,沒事正好,我陪我媽去趟醫院。”


    此時,化妝室就他們倆,鄭昭華到門口,拉門一看,見小田在外間守著,回身對童延說:“趙家真沒一個好東西,照我說,等這事兒過去,聶錚就應該幹脆給他們把家敗了出口氣,反正,他沒了趙家,自己也發展得不錯,pdo現在那規模,再做些年,未必不是另外一個趙家。”


    是,聶錚在事業上的追求從未停滯,他自己在港島的產業,pdo集團的規模跟五年前也不能同日而語。在趙家的這些年,聶錚把原先還甩在南亞的生意慢慢轉移過來,基本做到了立足港島,麵向內地。雲星算什麽,隻是聶錚建立商業帝國這條路上吃下的一塊小蛋糕,童延現在大概明白了,投資娛樂業對商人來說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可這一切從哪開始?


    童延對鄭昭華一笑,“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特別快意恩仇?事實上你這就是個中二時期沒過完的想法,趙老爺子再不像樣的,聶錚也是他養大的,連經商都是他一手交的。”


    童延仰靠著椅背,“我也覺著趙老最後這一招缺德,可是,人被出身困住是怎麽回事,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聶錚現在跟我當時有本質區別?”


    沒有。


    童延被ji女養大,很長一段時間,就作為ji女的兒子被歧視。聶錚受過趙老的恩,也享了趙家的榮光,到如今又受趙老的挾持。盡管受挾持,把那恩情還回去,還得幹幹淨淨的才是結束。


    童延對著鏡子深深歎了口氣,“人啦,半輩子都要為自己的出身買單,半輩子能把這單買幹淨,完全跳出來,就算是大幸。”


    “他要是真敗了趙家才是蠢,以後放到商場上他是個什麽樣的名聲?他豈不是要為出身再買個十來年的單?”


    鄭昭華擰眉打量童延半晌,“哎?你別說,你現在覺悟不一樣了,跟我都不是一路人了。”


    童延嗤地笑了聲,心想你還是像老聶。


    老聶可不就是為了報複聶錚他媽,胡作非為,台風尾巴掃過害慘了一窩子無辜的人?他就是受害者。鄭昭華被明煊壓製那麽多年,又何嚐不是?居然就把前事忘了。


    老聶這還隻是不好好經營公司。讓聶錚為出口氣把趙家敗了,下邊該牽連多少甲乙丙丁?他還沒死呐,聶錚以後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他們倆以後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不怕天天被潑狗血人咒?


    想到這兒,童延說:“最好的結果,破趙老的局,我不出事,聶錚把趙家利落交給趙祁峰,然後,他跟趙家一刀兩斷。”


    人啊,囿於出身,可總有一天要跳出出身,路總是該朝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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