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童延一聽就懵了, 傻愣愣地張著嘴巴,好半天擠出幾個字:“有那麽嚴重?”


    古老頭目眥欲裂:“不嚴重?你是不是仗著聶錚縱容,也想混日子混出頭?”


    童延一秒爆炸,“他縱著我幹什麽了?他可從沒縱我幹壞事, 您罵我就罵我, 怎麽罵我都隨便。”


    拉扯別人有意思!?


    剛才那話當真是說過了,古老頭火頭還在,氣焰終究低了些, 撫著胸口咳了兩聲,眼光不自在地轉向車外。


    童延說:“我什麽都會還學什麽?怎麽麵癱, 您直說不行?”


    老少兩個都是一點就著的脾氣,但也不是不知道借坡下驢。古老爺子又悶了片刻, 不情不願地從兜裏掏出手機,翻出視頻, 一下塞到童延懷裏, “你自己看看,就這表現, 眼神從頭呆滯到尾!”


    童延順手把電話接住,“……”這特麽真是不服不行,片場看得那麽緊,老爺子居然能逮著空偷拍。


    端起來一瞧, 當真是連自己都覺得沒眼看,這眼神直訥訥的,從頭到尾沒有情緒, 導演到底是怎麽讓他過的?


    古老頭把話說開了:“你隻看他溫潤,這個角色的精神實質是什麽,凡事體諒。這一段,他喜歡的女人對他撒謊,他能看出是在撒謊,但他沒戳破。決定不戳破的幾秒鍾內他在想些什麽?”


    童延焦躁地抓了抓頭發。


    “從後麵的劇情看,他還是憐惜撒謊的人。那麽這幾秒鍾內,他經曆的過程可能是,因為不被信任而難過,思考對方為什麽欺騙他,基於他的個性,他甚至本能地猜測對方有苦衷,決定不戳破的時候,他對說謊的人是有悲憫的情緒在的。”


    “表演,你得表現人物,就這幾秒鍾的鏡頭你得有三次細微的情緒轉換,這個過程你不傳達給觀眾?”


    童延無話可說了,這一段,他的表現簡直就是把劇情馬馬虎虎意思了一下,簡單說,讓看的人知道是這麽回事兒。


    媽的,就這樣導演還放他過了。為什麽?


    投資商的錢不能長時間困在這部戲裏,幾十集的戲三個月拍完,分兩組拍攝每天多少場地趕進度,撐收視靠兩位主角的人氣,他一個配角,犯得著出彩?


    古老爺子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哼了口氣,“現在行業就這風氣,你一個新人,本身底子不厚,演泡沫劇,還要提升演技,隻能比別人多下功夫。”


    不得不說,對一個演員來說,並不是每個角色都能輕易代入,就手上這個,當初爭得風波一場,可到了如今,童延也是真實認知了什麽叫演員和角色的不適合。


    這角色的書卷氣,丟掉顏值那就是書呆子氣,凡事總往好處想,明知道自己正被算計,還不停給女騙子掰苦衷,揣著一顆聖父心感化世人,不知疲倦。


    童延真是從小到大都理解不了這類人的邏輯。


    不理解也要理解,畢竟戲都開了。因此,他隻能像古老爺子說的一樣,多花功夫,每天早出晚歸之外,還得花時間拆解第二天要上的片段。


    忙起來就顧不上別的,幾天後清早起來正要出門,在樓下遇到了正去泳池的聶錚。


    他刹住步子打了個招呼,“聶先生,早。”


    聶錚打量他片刻,“幾天沒見你了,挺忙?”


    可不是?寄人籬下還好些天沒跟人打照麵,童延有些不自在,哈哈笑著說:“是。”


    聶錚倒沒責怪,“去吧,路上小心。”


    童延應了聲是,又跟聶錚告了個別,飛快地跑了。


    他的腿依然不能騎車,這些日子來往片場,車是公司給安排的。去片場的路上,童延想到聶錚好像也遭過他算計。


    不對,聶錚一直在掰他,以前掰他的手段鬼畜著,可不全是感化。


    絞盡腦汁給他找犯渾的理由,這角色像誰……對了!葉琳琅。


    ……你也是個可憐人,做什麽都是有理由的,……做了什麽都有被原諒的資格……


    有時,進入角色和催眠自己沒有太大的差別。就反複默念這幾句話,童延似乎找到了那麽點感覺。


    剛好,這天拍的又是女騙子跟他對手戲。


    聽女配哭訴家裏不易,孩子病著,舉步維艱。不管女人表現得如何不經意,他其實都看得出這是故意跟他訴苦,訴苦自然是為了尋求幫助。


    其實,女人原本就是可以直說的,因此,他沉默了一會兒,掏錢包,把所有的錢都抽出來,一直塞到女人手裏。


    女人抹淚,跟他推,“我不是這麽意思,你還是學生,我怎麽能要你的錢。”


    他眼神在女人類痕遍布的臉上定了片刻表現失望,接著唇角勾起很淡的笑,又沒戳破,“我知道……你先拿著。”


    女人家裏困難也是真的,可能正因為遭遇過太多辛苦才不能輕易相信別人……


    再往下,童延不適時的淡笑很快散去,用以表現釋然,“先帶寶寶看大夫,別想別的。”


    “過——”


    童延放下女配角的手,這次倒是真有那種把自己演熱了的感覺。


    宋導平時再怎麽放飛,演員表現如何心裏還是有杆秤的,在一邊對他大叫,“這場不錯。”


    跟他搭戲的女配也是個實力派,接過助理遞上來的水,笑著問:“這幾天一天一個樣,做功課了吧。”


    童延心裏樂出一朵花。


    女配喝了口水,“咱們看看下一場戲?”


    他痛快應了,“行!”


    女配一笑,立刻就往實力派紮堆的那頭去了。


    難得有人跟他對戲,童延當然得跟著。


    鏡頭前戲還在演著,童延在原地跟女配聊了一會兒,突然感覺有人在朝他這邊看,下意識用眼睛搜了一圈,掃過某個方向時,發現男主演剛把眼神收回去。


    艸,又是一場無頭官司。


    童延這才想起來,男主演跟這位女配有些不對付。


    女配因為戲路問題擔不起主角,但本身有背景有演技有資曆,在組裏連兩位一線大咖都得叫聲老師。


    童延依稀記得小田說過,男主演出道時就被這位老師當麵嗆過,之後一直麵和心不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個劇組就是一個縮小的社會。像童延這種小新人,進了組,想要日子好過點,找個咖位大的靠著是尋常之道。


    不過,童延收了眼色也沒犯怵,了不起他再把“奸妃”名頭給扛起來,他怕什麽?


    大牌都有大牌的脾氣,果然,男主演也有興出點風浪的心思。


    這晚上沒夜戲,散得早,下午最後一條拍完,童延聽見男主演的助理扯著嗓子在攝影棚喊:“晚上奕衡哥做東請吃飯,要去的可先別回啊。”


    童延剛好跟女配這夥實力派紮在一處,那助理一聲叫完,又來挨個問:“陳老師,宋老師,你們得去啊。”


    都不是一路人,幾位真當得起老師兩個字的笑笑,各扯著理由推。那助理客氣地又勸了幾句,沒勸動也沒在意,立刻就轉身走了。


    單單漏下了坐在一邊的童延。


    又是這種傷個臉麵損不到根本的傻逼伎倆,童延隻在心裏罵了句。


    誰也不欠這頓飯,而且,趕著今晚有時間,他得回去看童豔豔,誰他媽稀罕跟這傻逼抱團。


    童延急趕著回家,跟幾位老師告別後,去化妝室換了衣服,收拾完東西還沒出門口,聽見門外有人在嚼舌根:“他就是仗著那位,特囂張,特愛在劇組拔尖兒。”


    這是在說他?


    接著是男主演的聲音,“新人嘛,有進取心總是好的。”行,智商比淩青華高那麽點。


    “可他有什麽可現的?在奕衡哥你這種德藝雙馨又勤奮的前輩麵前,他一個新人充什麽愛鑽研演技?”


    哈哈哈哈,真是謎一樣的收獲。


    童延沒想到自己還有被對頭肯定的一天,立刻開門腳下生風地衝了出去。


    見跟男主演嚼舌根的是戲裏演他同學的十八線,沒管被他撞破的兩人有多尷尬,伸手拍了下十八線的肩,“謝了,傻逼。”


    不得不承認,世界真玄幻。前一部戲,他仗金主純賣臉招人口舌。這一部戲,他好好演戲又戳了純賣臉的肺管子。


    總而言之,童延出去時心情還是好的,要不是他演技真有提升,也戳不著誰的肺管子。


    至於嚼舌根的混蛋,哈,不急,等哪天他脾氣真上來,管叫混蛋連跪下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由此一來,回了家,幫著上菜端飯時童延還樂顛顛的,根本來不及想他是因為純賣臉那條路走不下去才生了點酸葡萄的心思,更顧不得他演技才從戰五渣進了半階。


    “嗯哼哼……”純賣臉的小學生滾出娛樂圈……


    “嗯哼哼……”還我演技派初中生的世界……


    童豔豔被他逗樂了,“別哼了,賊鬧人。”


    童延立刻收聲,笑意卻止不住,“我高興。”


    他高興,他媽就跟著高興。


    母子兩人坐下一塊吃飯,童豔豔給他夾了滿碗菜:“最近戲還拍得挺好唄?”


    他擋開童豔豔的手,“好到冒泡。欸,你自己吃,別給我夾。”


    他媽換了雙筷子,“你在播的那戲我天天看,我看樓下小超市的大媽也天天看,小王八蛋,這樣下去你要紅啊。”


    童延得意地附和,“那是,也不看我是誰的兒子。”


    他媽笑意卻收住了些,筷子放下,“上次讓你去看看你舅舅,你偏說沒時間,這樣,待會兒吃完飯,牆角那些東西,你給他們拎過去。”


    舅舅自然指的是童延那便宜舅舅,他外婆再嫁對象的兒子。童豔豔平日可不會催他跟那邊來往,近些日子接連兩次急吼吼地讓他上便宜舅舅的門,這可是奇了。


    童延忙著吃,來不及搭腔,很快,聽見他媽說:“他們前幾月從北方回來,就是因為他丫頭在那邊犯了事兒,他自己孩子怕是指靠不上了,你跟他多走動走動,我看能不能把你繼過去,咱們不賠,最多以後等他老了,你照看兩眼。”


    過繼?童延滿肚子的快活頓時煙消雲散,“開什麽玩笑?”


    他媽又說:“最好把你戶口也弄過去,到時候外頭人要是問起來,就說你是他們超生的兒子,怕挨罰,才放到別人家。”


    童延頓時明白他媽的意圖,把筷子用力拍在桌麵,“這事兒別再提!”


    轉眼就見他媽紅了眼圈,童豔豔捂著眼睛把臉轉向一邊,“你非得等出名以後,讓人說你是biao子的兒?”


    原來童豔豔知道。


    就算搬家時他扯的理由僅是原住處太鬧、不再適合他,童豔豔還是知道。


    父母超生、或者有個犯別的事兒的姐姐,都比母親賣yin好,童豔豔是這麽認為的。


    童延心裏苦成一片,拖著凳子往前蹭一步,頭靠住女人不甚厚實的肩,“別不要我,你幹嘛不要我?”


    他媽哽咽幾聲,手掌拍上他的肩,“小畜生,你可要了我的命了。”


    世界上最無奈的心酸莫過於一個母親被迫放棄自己的孩子,即使明知道自己不會照著童豔豔的意思辦,童延心髒還是像被什麽利器擰絞起來似的。


    反正就是疼,刺痛鈍痛也分不清。童豔豔的建議對改變他的現狀來說完全無濟於事,但也是,真正動了舍棄全部、為他打算的心。


    童延晚歸時人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正像是,看準了一條通天大道就一腳跨上去,卻從來不知道這一腳跨出去,就是動搖了自己初衷的根本。


    聶錚從車裏出來,看見的就是男孩兩手插在褲兜渾渾噩噩朝屋裏晃的樣兒。別說不是渾渾噩噩,童延平常是多跳多幹脆的性子,台階能一腳跨上去絕不分兩步走。


    像是有些不尋常?聶錚大步流星地跟上去,一直男孩身邊才看見童延轉頭。


    童延神色似有些疲憊,眼神相當茫然,片刻才張了張嘴,“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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