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二十章


    清早的攝影棚, 空曠的屋子裏時不時冒出幾聲搭景工人的吆喝。


    門口角落站著的幾位交頭接耳,“我剛才瞧見了,小童從肩到脖子都是傷, 還動了鞭子,真看不出來啊,昨天那位聶先生道貌岸然的,居然有這個嗜好。”


    “小童他今天那臉色怕是一夜沒睡吧,可別是被折騰了一整夜。”


    小白花進門聽完了全部。


    早上經紀人都給他點明了, 他依然沒信, 想到都沒就說:“你們錯了, 就算他身上有傷也是聶先生罰他,他昨天犯了點錯。”


    說八卦的幾個頓時都尷尬了, 這家夥跟八卦主角是同一經濟公司,讓他聽見就夠不好了,他還來插一腳,這簡直,怎麽看怎麽微妙。


    而且,甭管什麽錯,金主用鞭子抽人,還把人這樣那樣一整夜就不算變態了?


    一群人糊弄著哈哈笑,而後各自散去。


    而童延從更衣室出來, 也聽見人在議論他:“也是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 小童那孩子被金主這樣玩, 也好過他出不了頭啊。”


    這什麽?怎麽玩?這特麽真是閑得慌吧, 眼睛成天就放到別人身上。


    算了,不管是什麽,反正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什麽路數了,童延也不懼,閃亮出場的時候反而把下巴抬高了些。


    見淩青華在對麵望著他,童延十分坦然地上前,微微笑著說:“淩老師,早啊。”


    淩青華氣不順,還是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早。”


    擦身而過,童延沒走多遠就聽見淩青華的助理在他身後說:“什麽東西!”


    他突然轉頭,“站住!”


    淩家狗腿果然停住了。


    童延眯著眼笑:“你說誰呢?”


    淩青華繃不住了,替狗腿出頭,“他說誰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別太過分。”


    童延作恍然狀,“哦,沒說我啊。”


    這話說得挺絕,真罵了童延還不敢認,那可不就是慫?淩青華打壓新人跟吃飯一樣平常,幾時撞見過這樣敢跟他撕破臉麵的硬茬,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圍觀者甲:“嘖,昨天金主才來一趟,這孩子就氣壯成這樣,都敢在前輩麵前給自己找場子了。”


    圍觀者乙:“金主好那口,人家可是拿命伺候的,人後受了苦,人前可不就得囂張點。”


    童延耳朵靈,依稀聽見了幾個詞像是跟他有關,心裏罵了聲神經病,都掃清楚自家門前雪就行了,管別人瓦上霜是白的還是黑的。


    算了,就這樣吧。既然劉導和金主先後把他那點事全說破了,那他得合理利用啊。淩青華在他這兒吃了虧,未必沒有後手,一個劇組裏頭能給他下陰刀的地兒太多了,燈光、化妝什麽的。


    他現在把架子端足,至少人家不敢隨便怠慢他。


    沒一會兒,來了個年輕人,看著比童延年紀大,到他麵前還叫了聲:“小童哥。”


    這人姓田,是鄭總監找給他的,說是跟在劇組幫著打理雜事。童延昨天深夜才接到電話,欣欣然把人收下了,幾分鍾後小田兄弟就自己跟他聯係問了下需要。


    童延看著小田,想到自己昨晚說過的話,“東西帶來了。”


    小田應了聲:“帶來了。”


    童延說:“搬出來。”


    兩分鍾後,小田從外頭搬進來一把折疊躺椅,木頭做的,看著就特別笨重,往童延旁邊打開一放,“小童哥,坐。”


    童延:“……!?”不是讓帶張小巧輕便的沙灘椅嗎?這木製躺椅的體量特麽比導演和視後的架子還大!?


    但也顧不得了,他一屁股坐下,昨晚上幾乎整夜沒睡,今晚上可能又不能睡,找個這樣的玩意兒,沒戲的時候至少能抽空打個盹。


    誰知盹還沒打上,小白花過來了,不尷不尬往他麵前一杵,“童延。”


    童延也是服,明明見麵就掐,這傻逼今天還敢往他跟前撞。


    小白花又說:“昨天的事兒,我經紀人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童延嗬嗬笑,“替我謝你經紀人。”連眼神都不屑多給一個。


    可小白花熱臉貼了冷屁股半點不在意,還沒打算走,“我可以跟你坐一塊嗎?”


    小童聽著一愣,這是嫌見麵心裏不夠堵呢?畢竟挨過一次陰,心裏對小白花多少有防備,不在意地笑了聲,“這地兒又不是我的,想坐誰攔得住你。”


    笑話,還想撿他的錯處?真不是童延多心,眼下他要是把小白花趕走,說不定幾十分鍾後這事又得傳到那位耳朵裏頭。


    童延自己後槽牙咬得生疼,不管多想弄死小白花,這口氣他真還得忍著。畢竟小白花也是替聶錚賺錢,他這個靠金主吃飯的人,總不能右手端著飯碗,左手砸人東西,雖然小白花還不算個東西。


    小白花聽了他的話,當真坐下了。


    童延旁邊有兩個能落屁股的地兒,一把靠背椅,一個小板凳。小白花卻沒看那靠背椅,一個塊一米八的男人身子蜷一團憋憋屈屈地挑小板凳坐下去,就縮在童延腳邊上。


    大爺似的睡在躺椅上的童延:“……”嗬,天生賤骨頭?


    見遠處有兩人眼風朝這邊一甩,而後頭紮一起好像說了些什麽,童延給小田一個眼色。


    不得不說,小田還真是上道,一個眼神就明白他想做什麽,默默退開,從人堆後頭繞著外場往那邊去了。


    三分鍾後,小田回來,神色有些猶豫。


    童延也明白人家說的話不可能好聽,避開小白花的眼光,做了嘴型,“直說。”


    小田湊他耳邊小聲交待:“他們說你們都一個公司的,你躺在這像個……,白驊哥縮在你腳旁邊像個……”


    童延:“哈哈哈哈……”絕了!神一樣的形容。


    小白花可不就像那個,這誰想出來的,給點二百五十個讚。


    但這不是重點,見小白花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童延一直笑完,掏出手機按下錄音,狀似心不在焉地擺弄,忍俊不禁地說:“小白哥,這邊上有靠背椅,你幹嘛非得坐地上?”


    …………


    這晚,聶錚豪宅三樓。


    聶錚麵沉如水地坐著,麵前茶幾上擺著童延的電話,聲音就從電話裏傳出來。


    “小白哥,這邊上有靠背椅,你幹嘛非得坐地上?”


    接著是小白花的聲音,“小凳子坐著舒服。”


    “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麽了。”


    “咱們心裏沒事,哪用在意別人說什麽。”


    錄音播到這兒就算完了,童延拿起手機,“就這些了。是他自己找到我跟前來的,還非得坐我腳邊上的矮凳,叫都叫不上來,劇組的人現在都說我高高在上像個奸妃,他縮在我腳旁邊活像個,洗腳婢。”


    說到洗腳婢這個比喻,童延又想笑了,簡直神還原,衝著洗腳婢三個字,他都不計較那夥神經病管他叫奸妃了。


    聶錚聽完,依然意味不明地朝他看著。


    童延忍笑說:“我就備個案,省得回頭真變成我禍害他。”


    但即使忍著笑,童延眼裏的得意還是十分清晰,聶錚確認了一會兒自己沒有看錯,問:“看來你今天在片場過得不錯?”


    果然,童延說:“還行吧。”


    嗯,還行。


    本來想問他有沒有想清楚另一個錯處在哪,現在很顯然不用問了,聶錚把眼光轉開,“回房繼續抄你沒抄完的。”


    童延應了聲好,立刻就小跑著進屋了。聶錚坐在原處沒動。


    童延的另外一個錯處是什麽?聶錚從沒像昨天那樣直白地聽人說過:“廉恥是什麽?我沒那個需要。”


    別跟他說這是童延吵架時的氣話,眼下這情況看來,這話童延說得認真極了。童延才什麽年紀,當了就不立,幹脆得令人咂舌,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所以,他昨天一氣之下斷然中途從片場帶走這妖孽,就是想認真個教訓,讓童延知道恥字怎麽寫。幾百遍八榮八恥,也是讓這孩子知道恥字怎麽寫。


    沒用,看,今天奸妃的名都背到身上了,依然如魚得水,玩似的。


    行,一個奸妃,還有個洗腳婢,都給他如魚得水地玩上宮鬥了。


    前一陣子,他想盡辦法,想讓這孩子有點底線,如今看來,童延根本不需要底線。


    聶錚真是頭疼,就算沒底線,吵架時那種話隨便說也真是怕自己把柄不夠多。算了,他也被扯偏了。


    正在此時,樓梯口傳來女秘書的聲音,“童延呢?”


    聶錚沒說話,臉色又沉了些。


    轉眼,女秘書走到了跟前,“抄幾百遍八榮八恥是不是太重了,他這次到底犯了什麽錯?”


    聶錚揉了揉額角,“是我縱著他了,我該反省自己。”


    聽見女秘書一笑,“你反省什麽?”


    反省什麽?


    童延隻要不作死,隻是漂漂亮亮地在他麵前晃,他還是覺得賞心悅目的,所以明明可以一次整得童延不敢放肆,卻沒有動手。這是一縱。


    昨天,就算是看在這孩子前段時間辛苦勤勉的份上,給童延撐腰,片場也不一定需要他自己去,可他親自去了。這是二縱。


    就是這樣一個急功近利、好高騖遠、寡廉鮮恥、性格閃光點乏善可陳的孩子,他居然屢次縱容。


    為什麽?童延有一張好臉。


    說到底,他要反省什麽?


    聶錚拿出畢生嚴厲來剖白突然發現的第二個自我,“反省自己,好色。”


    女助理冷不丁聽到這兩個字,馬上閉嘴屏住呼吸,但嘴角還是抽了幾下,忍笑忍得很辛苦。


    30歲才破處、人送到床上還把人拎出房的男人有資格說這種話?


    不行了,她索性弓著腰捂住肚子。


    聶錚眼神轉過來,帶著些疑問地望著她。


    女秘書擺擺手,“肚子疼,哎……我就是肚子疼,你懂的。”


    聶錚站起來,臨走時做了一句注孤生標配的交待:“早點休息,多喝熱水。”


    女秘書一口氣回到房間才噗呲笑出聲來。


    接下去這段時日,劉導新片的片場,奸妃橫著走了半個月,洗腳婢也盡忠職守了半個月。


    童延一條戲拍完,轉身就見小白花又在那小板凳上可憐兮兮地坐著了,心裏直樂。別說,小白花的世界觀真是自成一體,自己賣慘意圖倒栽他一把。半個月了,要等的垂憐都沒來,還沒放棄呢。


    反正都在聶錚那備過案,童延就接著讓這家夥繼續當洗腳婢,不過,眼下他真沒跟洗腳婢逗樂的功夫,搭景中場休息,劉導那邊突然叫他,“童延,過來。”


    劉導身邊還站著從旁邊攝影棚過來觀摩的一位製片,童延過去打了個招呼。


    那位製片姓林,上下打量他一陣:“別說,古裝扮相真不錯。”


    童延回之以微笑,劉導一副伯樂的架勢,“我在馬路上看上的,怎麽樣?還成?”


    林製片點頭說:“我那組裏還有個男配沒定下,怎麽樣?有興趣嗎?”


    劉導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不帶你這樣的,你剛才說的是為下部戲挑角。”


    林製片:“哈哈,你看你,我就開個玩笑,玩笑。”


    童延就圍觀了這兩人半真半假的你來我往,怎麽說半真半假?等景搭上,戲開拍,林製片自己出去時給了他一個眼色。


    這明顯是有事兒,童延也就跟著出去了,兩人到門口,林製片對他說:“我剛才說的是實話,我那組男三號確實非常適合你,戲都拍了一半了,你趕快考慮。”


    這是讓他軋戲啊,作為一個入行後就沒遇見幾個正經角色的新人,童延不出意外地動心了。於是話說完,他馬上把電話打給了鄭總監,他的心思是行就行,不行拉倒,反正他也不是一定同時吃雙份。


    結果還真是不行,鄭總監一聽,“算了吧,那邊跑了讚助商,眼下缺錢,這是借你朝聶錚伸手呢。姓林的就不靠譜。”


    得,不上就不上唄,童延覺著這事兒就算過了。誰知他回攝影棚時,裏邊一場戲剛拍完,淩青華用足以讓劉導聽見的聲音說:“小童剛才在外頭跟林製片說什麽呢?說隔壁組的男三?”


    童延在心裏罵了聲,日子過得太/安穩,他都忘記他在這算是前有狼後有虎了。


    那頭劉導頓時毛了,“童延,你打算軋戲聶先生知道嗎?”


    即使這樣很沒出息,但童延頓時覺得心裏像是有隻小鳥在瑟瑟發抖,上次抄八榮八恥兩夜沒睡他還記著呢,今天這事兒要是傳到家裏那兒,他又得有幾天拉扯不清了。


    劉導還真是說到做到,盡管這天後來,童延把人拉到一邊說了一籮筐好話,隻差指天發誓絕不軋戲,事情還是毫無意外地傳到了該去的去處。


    深夜回家,三樓氣壓跟他被聶錚抓現行的那天一樣低。聶錚就坐在他對麵,臉色難看到極致,“剛入行就想著軋戲了。”


    自從數百遍八榮八恥後,聶錚對他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童延拍戲太忙也沒空哄金主開心,在家的時間著實難熬。好容易上周聶錚出差,他才鬆快了幾天,這人才回來一天,緊箍咒又給他扣頭上了。


    算了,金主怎麽對他都沒什麽可抱怨。於是童延隻給自己辯解了一句:“我也就想了想。”


    聶錚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不長長記性,下次你就不隻是想。”


    話音剛落,女秘書端來專給他準備的家法,“這次寫完就放你那吧。”


    你對你對你全對,依你依你都依你。


    寫!不就一疊紙的八榮八恥嗎?死不了人的。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這天晚上又下了雨,童延覺得悶,像上次一樣開了窗,於是脖子又挨了一夜的癢。


    次日出門出得格外早,園丁老頭屋簷下的橡膠繩又在他敲門時拍了下來。


    到劇組,也和上次一樣,化妝師看到他的脖子和肩,眼睛都轉不動了。


    不一樣的是這次流言風向轉了那麽一丁點。


    他從更衣室出去,聽見外頭有人說:“還真跟那誰說的一樣,奸妃家那位是挑著他犯錯才拿鞭子玩情趣,這算什麽,愛的懲罰?”


    接著是另外一個人,“別說,奸妃是真奸妃,你看他平日仗勢欺負肖白驊那樣兒。可昏君倒是個假昏君,雖然有點兒變tai,事理還是明白的。”


    奶奶的,到底哪來的閑心思,成天盡磕牙。童延趾高氣昂地出去,擦身過時狠狠瞪了眼嚼舌根的甲乙丙。


    這還沒算完,這天到沒到中午,童延終於熬不住趁候場時睡了,迷迷糊糊間,聽見小田咋呼:“顧老師,您這樣就不好了。”


    費了老大的功夫抬起眼皮一看,旁邊,劇組最德高望重的老戲骨拿著手機正在拍他。


    這怎麽回事?還能怎麽回事,劇組裏頭的人都把他犯錯、聶錚給他“上鞭子”當成樂子逗了,這奸妃打瞌睡的照片約摸就是準備往金主那送的。


    童延忍著焦躁蹦躂出去搶手機,“老爺子,您也不厚道?”


    老戲骨是個老頑童,起來就跑,“哈哈,我刪,我自己刪還不成嗎?”


    正在此時,聽到劉導一聲吼,“顧老師,不鬧了,到您的戲了。”


    童延趁機將手機抽到手裏,一下把照片刪了個幹淨,“聽見沒,劉導叫您上戲了。”


    劉導又說:“片場是幹嘛的?你們從老到小,成天不是八卦就是逗趣,有意思嗎?”


    聽到沒!這劇組總算還有個正經人。童延又揚起下巴,盛氣淩人地從鼻子裏哼了聲,轉身就走。


    可沒走幾步,聽見唯一的正經人在他身後壓低聲音對組裏扮演諸侯夫人的女配說:“奸妃是什麽樣,看見沒?你實在不會演,就學他,學他,懂了嗎?”


    童延:“……!?”簡直一群神經病,媽的,真該讓金主自己聽聽。


    可是聶錚已經不需要從他這兒聽了。


    也就是這天下午,公司有位男星假稱找聶錚有要事麵談,已是六月,男星來時居然嚴嚴實實地裹著一身風衣,瞧著就有些怪異。


    果然,話沒談幾句,男星突然說:“聶先生,童延能的,我都能。”


    接著一下扯開風衣,裏頭與其說是皮衣,還不如說是幾根皮條勒著肉,脖子上項圈還掛著個狗鏈,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掏出根鞭子遞到聶錚麵前,“請您當我的主人。”


    聶錚毫不遲疑地按了內線,“我就當你今天沒來過,記住,沒有下次。”


    幾秒鍾後女秘書進來請走辣眼睛的東西。


    老板坐在辦公室被暴露狂騷擾,女秘書回來時不知道做個什麽表情合適,究其根源:“居然有人認為你喜歡這個,是因為童延身上的傷?童延是故意的?”


    聶錚還是板著臉,“不是。”不相信童延的人格,至少應該相信童延的腦子。好容易有演戲的機會,童延就不會故意在自己身上出問題。


    童延最讓他看得上的一點是什麽,抓住機會就不放棄。


    隻是可惜,腦力大都花在了走偏門上。


    深夜回家,聶錚剛下車就瞧見有個身影順牆角呲溜飛快地往屋裏鑽。


    “站住。”


    那身影完美克服慣性一秒刹住腳,“聶先生,我得上去抄東西。”


    聶錚走近些才看清童延被汗水濡濕的前發掀起來,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顯然是騎車頂著風飛馳回來的。


    眼光在男孩身上頓了幾秒,“跟我來。”


    又要訓話,童延急啊,真快急瘋了,他心急火燎的趕回來就是為了早些把欠賬清完,明天劇組得去外景地,清早的飛機!


    但金主的話就是聖旨,他隻能聽話地跟著進客廳。


    聶錚這次依然坐在一側的單人沙發,“沒抄完的先留著,明天你是不是得出外景?”


    童延險些叫聲謝主隆恩,“你知道啊?”


    鐵腕金主竟會給他網開一麵,牛逼!


    聶錚沒對這個網開一麵多做解釋,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注視他片刻,薄唇吐出幾個字,“出門在外,別鬧大事。”


    嗨!就這點交待?童延鬆一口氣,“放心,我是鬧事的人嗎?”


    聶錚沒說話,用眼神告訴他,他就是。


    好吧,依你。


    可聶錚又抱臂打量他一會兒,“你說說什麽是大事?”


    童延:“啊!?”正確答案是什麽?他還能殺人放火不成?


    很睿智的聶先生明顯沒指望他回答,還是那樣嚴肅的神色,“第一,行事帶來的損失,不能超過你片酬的十倍。”


    說的好像他專程砸場子去的。


    “第二,大局為重,決不能耽擱拍攝的進程。”


    童延:“……”他有那個能耐嗎?


    “第三,不要傷人體膚。”


    都是文明人,打什麽人啊?


    接著,聶錚眼皮垂下像是略作思忖,又添上一句,字字擲地有聲,“別落把柄!”


    童延:“……”這不知道的估計得以為他要出去當特工。


    不管金主對他有什麽奇怪的設想,眼下表決心是一定要的,童延決心表得非常痛快,“你放心,我就不惹事。”


    聶錚心想,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怎麽說呢?童延是個十分奇怪的事故體質,首先本人本身愛作死。


    但還是那句話,不信人品至少信他的腦子,拍戲的機會難得,聶錚並不認為童延這次出去會先惹別人什麽。


    可童延就算偶爾不作死,也難低調,蹦躂蹦躂著就能讓別人生出拍死他的心。就像鄭總監說的,分明是個話題明星的苗子。就算樹欲靜,風也不會止。


    聶錚本人是絕不支持以德報怨的,也指望不了童延能和他一樣隱忍籌謀、蓄勢而發,因此這不鬧大事的要求可謂非常尊重童延本身的特質,十分人性化。這些日子,他的確不想搭理這孩子,要不是擔心一個月後童延真以事故體質揚名立萬,今晚的話他就不說了。


    很好,既然童延自己把台搭得這麽高,他就姑且裝作信了。


    很睿智的聶先生猜到開頭猜不到結局,話訓完了,起身就欲離開。


    童延心頭宛如壓頂烏雲瞬間彌散,但又覺得將要暫別金主時這點輕鬆感來得十分有損他抱大腿的專業素養。於是也跟著站起來,再次自覺頂上金主氣場給他的十萬伏高壓,叫住聶錚,“聶先生,留個私人電話,我得去一個月。”


    聶錚眼皮跳了下,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一個月你休想給我添堵。可抱著一貫的遇事絕不逃避的原則,還是十分果斷地對童延報了個號碼。


    十一位數字,童延麻利地記下。


    而後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己最後一個要求,“那今晚,我能回家睡嗎?”


    聶錚說:“嗯,讓司機送你回去。”出遠門前跟家人告別也應該。


    而後他看見童延笑了。


    這一笑談不上多喜形於色,隻是眼睛彎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但笑著的人瞬間就不一樣了。


    就像一副街頭碳晶像褪去油滑起膩的外皮,頃刻返璞歸真成簡筆素描般的清澈明晰,光彩十分動人。


    童延被送回家時已經將近零點。


    一直看著車在深夜的馬路絕塵而去,突然聽見路旁有人大喜過望地叫他:“臭小子!?”


    轉頭就見童豔豔衝著他來了,而且臉上笑收都收不住。


    童延嘴也跟著咧開,“這個點,你去哪了?”


    童豔豔說:“我弄了個頭發,剛回。”拖住他就是一頓打量,“小王八蛋,瘦了。”


    他拎起箱子,“回去說。”


    童豔豔卻不幹了,“待會兒我給你做個肉絲麵,你先回去,家裏沒蛋了,我去對麵大排檔那邊的超市買幾個蛋。”


    夏天的南方城市,他們這一帶流動人口又多,外頭即使到了深夜也不冷清。童延朝對麵拚酒笑鬧聲不斷的大排檔看了眼,要吃宵夜就去那得了,回家又是半天的搗騰,多麻煩。


    童豔豔挺堅決,“外邊賣的哪能跟你娘做的比,你先回去衝個涼,我馬上就回。”


    行,懂了。童延拖著行李笑嗬嗬地往家走。


    卻沒發現,對麵大排檔靠馬路沿處站著個打電話的年輕男人,男人親眼目睹了剛才的一切,到他走進巷子,還神色不明地望著他。


    短暫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中午,童延到了影視基地所在的小鎮。


    住處是先跟劇組簽好的,三星酒店,不過以童延的咖位,也就帶著小田住個標間。


    整個劇組隻有淩青華比他們遲一周到,晚上回酒店休息的時候,小田跟他透消息,“淩老師今天又臨時要劇組給他把商務套房換成了總統套房,他帶來了四個人,得全部跟他住五星,算他一塊兒那就是四間。”


    童延正給金主發短信,“聶先生,我想你了。”得到的回複是一個嗯,外加四個字,“專心拍戲。”


    聽完小田的話,童延心說淩青華好大的排場,眼睛瞅著手機屏幕:“五個人四間,多一個住哪?”


    小田聲音低了些:“那一個,淩老師在人前說是助理,其實算是他家屬,帶來暖床的,當然就跟著他睡唄。”


    “他不是沒結婚嗎?”


    “那就是個男寵,你明天見過就知道了。”


    第二天,童延真在片場見到了這位男寵,看起來比淩青華年輕二十歲,高大結實,一臉風流輕佻相。


    淩青華原先隻有一個狗腿助理,現在又多了個披著助理皮的男寵,童延心裏十分舒爽。


    為什麽?八卦新聞也是後浪推前浪,眼下淩青華攜男寵閃亮登場,他這個“奸妃”終於可以躺在沙灘上休息了。


    他還真舒爽了十來天。這十來天不僅劇組談資不再是他,連小白花都像是得了高人指點,不再沒眼色地在他跟前晃了。


    因此,他拍戲時可謂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騖。閑著時還能瞧瞧別人家的熱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土不服,淩青華這些日子火氣特別大,活生生成了個咆哮帝,時不時就當眾拿狗腿助理和男寵出氣。


    清靜日子怎麽過去的?說起來跟這傻逼男寵脫不了幹係。


    這天中午,他們這組拍的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童延在下頭休息。樹蔭處不熱不涼,他記了會兒台詞開始犯困,幹脆把劇本放一邊就這樣眯過去了。


    童延是被清脆的巴掌聲驚醒的,睜眼不耐煩地朝聲音來處望去,隻見淩青華氣勢洶洶地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問捂著臉的男寵,“他勾了你的魂?”


    童延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很快,淩青華又衝到他麵前,壓著聲威脅,“現在你金主不在這兒,小心點。”


    童延床氣一秒爆炸,“你有病?”


    他打個盹招誰惹誰了?


    事後,他才聽小田說了全部:那不要臉的男寵趁他睡覺,在一邊盯著看了好幾分鍾。


    童延又被惡心了個透。還是那句話,他睡個覺惹著誰了?淩青華這一窩子人都病得不輕。


    淩青華今天既然都直來直去地威脅他了,童延知道接下去這一段他得處處小心。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真不是沒道理,三天後,拍一場戰爭戲。那個時代騎兵還沒在中原盛行,打仗是車戰。快到鏡頭前的時候,童延又檢查一次道具,發現他這輛戰車的軲轆軸裂了個口子。用手一晃,險些把木頭掰斷。


    童延叫來劉導,“您看,這怎麽回事?”


    劉導也彎腰用手晃了下,“可能是道具那邊開小差。”手一招,叫來道具師。


    童延兩手叉著腰,“我要是沒發現,今天摔傷了算誰的?”


    道具師表示不背鍋,“別,我們每輛車都檢查過了才放到這邊來,你要是不相信,看車的編號,再去對對表格。”


    劉導說:“堆車的地兒誰去過?”


    沒人知道。


    沒人知道就隻能不了了之,但童延下意識地用眼睛朝人群望過去,掃過眾人,終於尋到淩青華。


    淩青華眼神跟他對上還一臉得意,那神色就像是在說,讓你吃個教訓。


    十分鍾後,童延瞧見淩青華帶著狗腿助理去了化妝棚後頭,立刻跟上去攔人,“你幹的?”


    淩青華用眼角斜著他,“是我幹的又怎麽樣?”


    狗腿助理在一邊幫腔,“沒證據可別瞎拉扯,回頭我們告你誹謗。”


    沒憑沒據也可以找鄭總監來敲打這一窩混蛋,童延不多說了,轉身就走。


    可又聽到狗腿助理在他身後呸了聲,“biǎo子養的。”


    童延回頭,“罵誰呢傻逼?”


    淩青華笑了:“他罵你了?他說的不是實話?”


    狗腿助理愈加放肆,“biǎo子養的,你不是biǎo子養出來的男biǎo子?前陣子那晚去大排檔買雞蛋的不是你biǎo子媽?吵不吵?還囂張嗎?要不要囂張到全劇組都知道你有個biǎo子娘?”


    童延站在原地,頭一下懵了,腦子裏就像有千噸重的火藥頃刻爆炸,渾身力氣瞬間聚集在緊握的拳頭上。


    “小童哥,你在這兒呢。”小田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出來就給他把胳膊攥住了,“走,劉導叫你。”


    趁這機會,淩青華帶著狗腿助理樂顛顛地走了。


    童延好半天才回過神,用力甩開小田的手。


    這天晚上,劇組有個聚餐。


    童延很顯然沒心思去樂嗬,回了房間,到半夜還沒睡著,肝憋得生疼。


    小田沒聽到那些不好聽的話,還在勸:“小童哥,說那車是他們弄壞的,也沒證據。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揍他們,反而著道了。”


    童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等小田睡著,自己下床穿鞋出了門。這口氣他咽不下,但明天戲照樣還得拍,他出門幹嘛,找點酒回來把自己頭喝悶了,至少今天晚上得先對付過去。


    時間已經過了兩點,路上冷不丁還能看見幾個人。童延走了二十分鍾才看到一家正準備打烊的大排檔。他要了瓶酒,還要了點下酒的東西,人就坐在路邊等,腦子裏想的都是這口氣要怎麽出。


    視線放空在寂靜的街道,過了幾分鍾,看見對麵窄巷晃出兩個男人。嗯,倆男人,就在路燈下麵抱上親上了。


    童延在心裏罵了聲,可眼睛剛轉開又遛回去了。


    臥槽!哈哈,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倆不要臉的,不正是淩青華的男寵和狗腿助理?


    次日,片場炸開了鍋。


    淩青華把一碗熱湯麵朝著狗腿助理當頭澆下去,然後瘋了似的用腳踹,誰都拉不住。


    誰拉都得挨揍,淩大牌操起折疊凳就朝助理和男寵的身上砸。


    童延蜷在椅子上坐著,胳膊擱在膝蓋,雙手張開把自己臉托成一個花骨朵,手指還在臉頰愉快地敲了幾下,樂不可支地看著。


    嘖嘖嘖,好大的脾氣。


    再往後去,童延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氣出了不說,淩青華有個單線程的腦子,隻顧著把叛徒留在跟前折騰,完全顧不上禍害他了。


    雖然還是出了點事兒吧,但他基本上做到了金主說的:不打人、不損財、不拖延拍攝進度,好像也沒留什麽把柄。


    很快,他的戲殺青。回城這天,童延本來打算先返家一趟。


    可路上又接了個電話,是女主演視後。電話是打錯的,但也不耽擱他們隨便聊幾句。


    童延隨口問了下劇組的情況。


    視後說:“我跟你說,事兒大了,淩青華他……”


    童延聽完,一臉懵。看著機場大巴到站就立刻拖著東西下了,又忍著肉疼,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報了金主家的地址。


    到家已是九點後,女秘書說:“聶先生在泳池。”


    也顧不上問金主今天為什麽夜晚遊泳,童延果斷奔到泳池邊,“聶先生——”


    聶錚剛浮出水麵,一手攀著泳池邊沿,抬起肌肉堅實的手臂抹去頭臉的浮水,眯眼望著他,“回了?”


    他討好地笑著說:“回了。”


    聶錚撐起身子,腳踏上池岸,強健的胸膛和緊實的腰腹頓時暴露在他麵前,“沒惹事兒?”


    他狗腿地拿起浴袍,“絕對沒有。”


    忽然,聶錚手機響了,童延不忍直視地轉開眼睛。


    聶錚隻用了半分鍾接這個電話,可也隻是半分鍾,剛才的愜意閑適全沒了,臉色難看到嚇人。


    聶錚係上浴袍的帶子,“是不是你?”


    童延果斷裝傻,“……什麽?”


    聶錚眼光幾乎鑿穿他的眼睛,“再問一次,是不是你?”


    行吧,裝不下去了。童延一咬牙,“我哪知道他那麽豔烈!”


    真是甩到臉上的懵逼!


    淩青華那玻璃心,戲也不想好好演了,現在橫著一條心,要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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