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卻伸出手去,微微發力,把那枚朱砂香包和周北南的右手一道握緊:“北南,生辰快樂。”已經聽足了一整天的話,此時落入耳中卻異常溫柔舒服,惹得周北南都有點臉熱:“……肉麻死了。”“得許個願望吧。”周北南不自在地摸摸下巴:“今後你要去哪裏?”“魚躍四海,終歸也要有個去處。”徐行之笑道,“……重光在哪裏,我便去哪裏。我們兩個已有一間小院,在那裏種下了葡萄花草,等明年開春,或許會再養條狗。”周北南看向他,自知徐行之已不願與塵世多牽扯,心裏一時發酸,一時溫暖,便輕聲道:“但願無事常相見吧。”周北南又同徐行之話了些閑白,無非是近來自己遇見的一些瑣事。至於廣府君踏遍四門門檻、對徐行之下達的追殺之令,徐行之心裏定是清楚得很,因此周北南自不必說;至於清靜君的真實死因,徐行之想要告知他的時候便會說,因此周北南也自不必問。周北南永遠相信徐行之。他隻願徐行之與他在一處時,輕鬆自在,還能露出以往那般無拘束的朗然大笑。敘了半個時辰,周北南掐指算了算,知道如果自己消失得太久,惹起懷疑便不好了,便起了身來,打算回應天川去。徐行之也不留他,將他送至客棧門口,見他身影融入夜色中,才折身返回,恰好看見孟重光端著一盆熱香騰騰的東西從後廚走來,那飄散出的鮮味簡直令人雙眼發直。徐行之隻覺這香味熟悉無比:“這是……”客棧老板殷殷道:“這條白鱗鱸魚是剛才那位到訪的公子帶來的。他來的時候吩咐咱們燉上,這千滾豆腐萬滾魚,直到現在才燉好……”話還沒說完,他便在孟重光冷得刺人的目光中瑟縮了起來,狼狽地退到了後院去。聞言,徐行之不禁微微彎了眉眼。——去年周北南生辰,他依往常慣例,攜禮到應天川赴宴,把宴上的吃食挨個嚐了一圈兒,才指著其中一道白鱗鱸魚湯,笑道:“就這個還有點味道。其他的都吃膩了。”當時周北南的態度很鮮明,愛吃吃不吃滾,應天川不慣你這張嘴。見徐行之看著魚湯,眉眼間滿是懷戀,孟重光心裏更加鬱結,舀了一塊鮮嫩雪白的魚,泄憤似的一口咬在嘴裏,又含著醋勁兒拿筷子夾起了另一塊,朝徐行之的方向遞過去:“師兄今日損耗過度了,還是多補補罷。”徐行之緩步走去,卻不接那塊夾好的魚,隻俯身咬走了孟重光口中的魚肉。孟重光筷子一鬆,那塊起碼抵得過一間房費的魚肉便應聲落地。哄過這小脾氣的小家夥後,徐行之自顧自在桌邊坐下,往自己口中塞了兩塊魚一勺湯,旋即便抬腕抹抹自己的左眼,含糊地吸了吸氣,道:“……太燙了。”孟重光湊得近了些,溫存地吻著他的耳朵,用牙齒細細描繪著他精巧耳骨的形狀。孟重光沒有說話,隻是耐心地擁著徐行之,好讓他能安心吃完這頓摯友送來的晚飯。出了客棧大門,周北南便一路把玩著那朱砂香囊,嘀嘀咕咕地不滿道:“女人家的玩意兒。”他隻顧低頭窸窸窣窣地擺弄,等他垂下的眼瞼裏映出一雙修長細弱的腿和兩隻輪椅輪子時,周北南已是避無可避。他飛快抬起頭來,一時間腦中閃過無數逃宴至此的理由,然而溫雪塵隻用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把他所有打好的腹稿撕了個粉粉碎:“那低空煙火,我見過。曲馳也見過。”周北南嘖了一聲,抓抓頭皮,想阻止溫雪塵往客棧方向去,隻好笨拙地試圖拉開話題:“小弦兒呢?”溫雪塵應答如流:“我送弦妹回房,看她和孩子早早安置下,才和曲馳一道來的。”周北南:“……”不待周北南再想出些主意來,溫雪塵便問道:“他可還好?”周北南隻得點了點頭:“精神是好上許多了。虧得有孟重光在他身側陪伴。”周北南提起孟重光時,特別注意觀察溫雪塵的神情變化,隻期望他莫要在現在為難他們倆,到時候萬一真的打起來,他連該幫誰都不曉得。半晌後,溫雪塵自袖間取出一本書卷來,翻出幾頁,慢悠悠道:“按黃曆,今日是金匱黃道,宜嫁娶,不宜整戎伍。我隻是來看看,知道行之還好,我便能安……你做什麽!?”曲馳從他身後笑道:“我看看今天是不是金匱黃道。”溫雪塵將那卷卷頭上明明白白寫著“胎產書”三字的書軸藏起,語氣不自覺加重了些:“……自然是的。”曲馳也不與他爭辯,柔聲詢問:“我們真的不去看一看他?”“行之隻要一切安好,我們又何須去攪擾他。”溫雪塵慢慢用指尖撚著腕上的陰陽環,“況且孟重光與他在一處,一旦見了,起了口角衝突,豈不是令他難做。”周北南鬆了一口氣:“那……咱們回吧?”說話間,曲馳又細心地注意到了周北南鋼煉長槍尾端上的一樣掛飾,好奇道:“北南,你不是從不愛這類掛件小物嗎。”周北南幹咳一聲,轉過臉去:“覺得好看,隨手買的。”曲馳看他表情,便猜出了一二來,反問:“……是嗎?”周北南斬釘截鐵道:“……自然是的。”曲馳笑了。他向來不習慣拆穿別人,於是,三人的身影安靜地行於月光之下,一路緩步向應天川行去。而在客棧樓頂,捧著碗筷的徐行之遠遠注視著三人,與他們同在一道月鉤之下,同聽著淅淅索索的海潮聲,便覺得心中溫軟,好似什麽煩惱都已不複存在。作者有話要說: ——徐師兄把香囊交到周北南手上,是他們二人最後一次肢體接觸。送一首詩給徐師兄:——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