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掙起半副身子來,一巴掌拍開孟重光的手:“讓周北南知道我因為這種小嘍囉受傷?我非被他嘲笑一輩子不可!”九枝燈身體一震,似有所悟,咬唇不語。孟重光死死咬緊牙關:“師兄難道絲毫不顧惜自己身體的嗎?”徐行之卻一反常態,難得這般堅決:“哪來那麽多廢話?把衣服幫我穿上!都給我記住了,誰都不許對旁人說起我受傷的事情,這事兒揭過去便算了!”方才祭壇炸裂之聲在這幽閉空間內算得上震天撼地,徐行之剛剛係好腰帶,周北南便帶著一名丹陽峰弟子自一條通路中閃出來:“……剛才是什麽聲音?”徐行之勉力靠在一塊稍大的祭壇石邊,翹著二郎腿道:“鬼族的蠱蟲忘記帶走了,嚇老子一跳。”周北南哈哈大笑:“徐行之,你神鬼都不懼,怎就怕蟲子怕成這樣?”徐行之朝後仰靠著,不屑道:“你周大少要是小時候病昏過去的時候差點被螞蟻分著吃了,指不定比我更怕。”周北南並不願叫徐行之想起自己童年之事,輕咳一聲,稍稍將笑容斂起,岔開話題:“你臉色怎麽不大好?”徐行之反問:“你不覺得這裏怪冷的嗎?”周北南鄙夷道:“你真虛。”徐行之隨手撿了塊石頭去砸周北南:“滾滾滾。有跟我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去瞧瞧看還有沒有什麽漏網之魚。”一番搜尋後,一行人確認這些作亂的鬼修無一幸免,盡數被剿,屍體共計三十七具,被溫雪塵幾道靈符封印,付之一炬,叫他們的魂靈幹幹淨淨地投胎去也。……沒人發現其中少了一具屍首。白馬尖深山坳處。剛剛出手傷了徐行之的鬼修屍首被拖曳至山間。天色已昏,數條藤蔓從潮濕的密林深處窸窣爬出,如遊蛇一般將那具鬼修屍體纏繞、紮緊,捆成了一隻粽子。隨後,藤蔓表麵開始泛起雪白的細碎泡沫,那死人鬼修起先是沒了皮膚,很快又在燒灼中露出了支離的白骨。不出一刻鍾,他就被銷毀得連骨頭都不剩。軀體消亡之後,一抹光亮從藤蔓間徐徐升起。那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魂核。身死之後,魂魄若在,就能靠此轉世。而一根藤蔓疾電迅雷似的射出,將那已飄飛到半空的魂核擒住,喀地一聲,捏了個粉身碎骨。徐行之既有意隱瞞傷勢,自然無人瞧出端倪來,回程的一路上照舊笑鬧,就連向來細心的元如晝都沒能察覺到分毫異常。回到風陵山,向師父與師叔複命述職歸來,徐行之已冷得失去了知覺,但他神誌還在,撐著走回自己的居室時,還不忘跟幾個相熟的師弟打聲招呼。將門一闔,徐行之便覺精疲力竭。他屋後有一塘常年滾熱的溫泉沐池,徐行之一邊解衣,一邊緩步朝那池子走去,一路上留下了泄地的白袍,橫掛的腰帶,以及踢飛的錦履。走至池邊,他抖著手從懸掛在池邊的一隻葫蘆裏倒出幾顆藥丹,沒細數有多少,將丹藥統統拋入池中。池水立時變為乳白,熱浪翻滾,藥香襲人。徐行之一頭紮了進去,泡在其中,任藥泉蒸透全身。然而大概是由於治療的時間延宕太長,在泉水中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徐行之再爬出來時,身上仍是寒津津的,骨縫都冷得發痛。他暗罵一聲見鬼,自知自己這身體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索性囫圇擦去身上水漬,光著身子走了出去。滾熱的藥泉泡久了,徐行之腦袋有些昏沉,因此他回房後根本沒注意到被自己扔了一地的衣物都好端端掛回了衣鉤之上。……直到他看清自己的睡榻之上趴了一隻乖巧可人的大團子。那人扯著自己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隻毛茸茸的軟球。徐行之一看便猜到這是誰了。……畢竟大白日的敢登堂入室、還敢掀他被褥的人並不多。他一把扯過架上原本掛著的睡袍,將自己包裹起來:“重光?”一張汗津津的漂亮小臉兒從被子裏冒了出來。他聲音又軟又甜,像是街麵上賣的三文錢一斤的麥芽糖:“……師兄,我給你暖被窩兒呢。”徐行之樂出了聲來,走過去把他逮出來:“誰叫你上我的床的?”“師兄手好涼。”沒想到孟重光根本不接他的話茬,攏過他的手貼在唇邊,嗬了兩下氣,“我給師兄暖暖。”徐行之愣了愣,麵皮竟然隱隱發了些熱,把手抽了回來:“……少給我來這套啊。走走走,回你屋裏睡去。”孟重光說:“我不走。”徐行之去拽他的胳膊:“起來。若是師叔去弟子殿內查房……”話音未落,孟重光竟一把擒住了徐行之的手腕,發力猛拽,反身一壓,把徐行之生生壓倒在了床上!徐行之不知道那向來孱弱、風吹就倒的身體是哪兒來的氣力。或許是自己剛剛中咒、身體略虛的緣故,他竟是被壓製得半分掙紮不得,哪怕把手腕從孟重光手中解放出來也做不到。另一隻纖細漂亮的手趁勢蓋上了徐行之的眼睛,隔絕了室內的燭火光芒。徐行之使盡氣力,卻紋絲難動,隻覺得身上橫壓了一座泰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孟重光的聲音穩當當地從上方傳來,一如既往地溫軟,甚至聽不出他有在用力。他蠻不講理地提出了要求:“從今天開始我要搬進師兄的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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