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措家裏的這個晚上,江佟睡得並不很好。


    可能是因為喝了很烈的酒,他的頭時不時會疼,整個晚上都翻來覆去的,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好睡一些。


    江佟醒得有點晚,但他離開房間的時候,到處都靜悄悄的。他了解陳子兼的作息,這個點他應該不是沒醒,可能是出門了。


    洗漱好,江佟給陳子兼發消息。


    【醒了嗎?】


    陳子兼:【我們在外麵遛狗。】


    江佟又換上陳子兼給的那件外套出門了。


    小院子裏,幾條狗撒歡一樣跑著,江佟沒看見阿措,但是一眼看見了陳子兼。


    他站在院子邊,手裏拿著一瓶礦泉水,還有一根抽到一半的煙。


    江佟小跑過去,腳步聲讓陳子兼回過頭。


    他好像也沒有睡好,江佟心想,不然為什麽眼睛看起來很疲憊?


    “你們幾點起來的?”江佟說話的時候,嘴裏呼出一股一股的熱氣。他沒習慣,抬手揮了揮,又覺得好笑。


    他一來,陳子兼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撚滅了煙頭,拿在手裏。


    “不算早,阿措今天有點事,他要去其他場子裏看看。”陳子兼轉身去找垃圾桶,江佟站在原地,等老八飛奔過來,大大地擁住它。


    老八的腦袋在江佟懷裏不住地動,仿佛想把他全身都蹭個遍。江佟玩得開心,慢慢蹲下來,一個沒注意就被身後的其他狗撞到地上。


    雪地鬆軟,江佟雙手撐在身後,沒覺得摔痛了。從他的角度望向天空,好像一切都那麽渺小。


    陳子兼過來的時候,江佟還坐在地上。他以為他是摔懵了,伸手想把他拉起來,卻被江佟反握住小臂。這時江佟才注意到,陳子兼今天戴了一對露半指的黑色手套。


    “就這樣坐著看天,很漂亮。”江佟眼睛裏閃著那種冰天雪地中會出現的光,他輕輕把陳子兼帶了一下,他就跟著坐下來。


    因為江佟這個突發奇想的舉動,導致兩個人回房間時都要去換條褲子。


    濕掉的一起塞進洗衣機裏,陳子兼說這台洗衣機有烘幹的功能,不用擔心晾不幹的問題。


    阿措不在,他們一起待了一整天。


    到晚上時,陳子兼提醒他不要吃得太多,因為等會兒要去泡溫泉。


    “晚上我們去住溫泉酒店。”陳子兼說。


    酒店距離阿措這裏隻有二十幾分鍾的路程。


    “阿措這邊的客人,很多都是在這附近酒店裏的。”保安起閘,陳子兼把車往裏開。酒店麵積很大,建築金碧輝煌,道路上的積雪也清掃得很好,但肉眼可見的十分安靜,沒有什麽遊客。


    “本來這個季節應該是旺季,但今年雪太大了,很多人上不來,也怕被困在山裏。”


    陳子兼一打方向盤,流暢地倒好了車。


    他們定了兩個單人房和一個單獨的溫泉,因為遊客少,前台的客房服務十分周到,不僅親自將他們送進房間,還附贈了一個豪華果盤,會在他們泡溫泉的時候送到。


    酒店的床寬大柔軟,江佟坐在床邊,把背包裏帶的泳褲拿出來,很快換好了。


    他隻帶著手機,披著浴袍走去等電梯。


    溫泉在最底樓,江佟還不太習慣穿得這麽隨便就出門,所以一直拘謹地玩著手機。


    不過好在遊客確實很少,一路上他隻碰見了零散的幾個人。


    到池邊時,陳子兼還沒來。


    江佟試了試溫度,走進去坐下。


    水麵熱氣蒸騰,圍起溫泉的石堆也被水燒得滾燙。江佟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因為還不太適應,有些怕冷,他縮了縮,讓脖子以下的位置都泡進水裏。


    沒一會兒,陳子兼拿著一碟果盤走進來。


    他看見池子裏的江佟,隻一瞬就移開了視線。


    果盤被陳子兼放在邊上,他穿著一件黑色綢緞質感的浴袍,和江佟的那件在顏色上有些不同。


    脫掉鞋子,陳子兼光腳踩在雪地上,但卻好像感受不到冷,仍然很慢地抽掉了腰帶握在手裏。


    他把浴袍脫下來,露出前胸完整的幾塊肌肉。江佟原本不自覺地看著他,在脫掉浴袍之後,他就禮貌地回避了。


    一池水因為陳子兼靠近江佟的腳步,被攪得很亂。


    江佟感覺身側一涼,是陳子兼坐了下來。


    他把果盤遞給江佟,讓他選一個想要吃的水果。


    這時江佟才抬了抬眼。因為在雪地裏坐了有一會兒,他頭發上沾的水珠慢慢凝結成了冰,變成一條一條的白色,像結滿雪花的樹枝。


    “這個是什麽?”江佟的手指在一隻黑色的梨子上點了一下,又很快地縮回水中。


    “凍梨。”陳子兼把那隻梨挑出來,其他的都放回岸邊。


    “這個是已經泡過的,”他遞給江佟,“沒用水泡之前,它們是完全被凍起來的,像一塊冰那樣,吃不了。”


    “好神奇,梨子已經這個顏色了,居然還能吃嗎?”江佟真的沒見過,好奇地看了一圈。


    “主要是喝裏麵的汁水,先咬一口,然後……”


    陳子兼頓住了,江佟便看向他。


    “然後吸。”陳子兼神色不變,聲音卻變得沉了一些。


    江佟也愣了愣,意識到什麽,所以垂下頭,抿了抿唇。可能是溫泉水太燙,他的臉因為這個動作而變得很熱。


    “那我試一試,應該還不錯。”


    “算是這裏的特色,你也可以咬著吃。”好像是為了讓他不那麽尷尬,陳子兼也從果盤裏挑了一隻水果。


    江佟拿著梨,找了一個偏上的位置咬下一口。


    味道比他想象得好很多。汁水很甜很多,江佟用舌頭舔了一下嘴角,才沒讓水流出來。


    他邊吃邊點頭,笑著說:“真的很甜。”


    陳子兼似乎是嗯了一聲,但聲音太輕,江佟沒有聽得很清楚。


    他就著自己咬過的位置,像陳子兼說的那樣,吸走凍梨中的水分。


    水果太冰,江佟的兩片嘴唇都被凍紅了。他揚起細長的脖頸,抿著梨子上那道口,嘴唇張開的時候也探出舌,勾著梨肉吸,因為微微仰著頭的動作,他的頸側露出一些細小的qing筋。


    因為黑夜而看不清顏色的溫泉水下,陳子兼的手按在坐的石凳上,掌心被粗糙的石頭邊緣磨得疼,他卻感受不到。


    喉結來回滾動幾次,陳子兼不再偏頭看江佟,隻盯著黑色的水麵。


    一個一個小水泡冒出來,又破裂了。


    “真的很甜。”江佟咽了咽嗓子,把最後的幾口梨子水吞下。


    他不知道陳子兼為什麽不看自己也沒有反應,是不是聲音太小他沒有聽到。借著溫泉邊地上的幾盞燈,江佟看見陳子兼脖子的位置被燙得很紅,以至於他誤以為這個水溫對於陳子兼來說太高,所以提醒他:“你是不是覺得太熱了?那可以站起來一些。”


    “不熱。”陳子兼拿過旁邊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他的狀態有些緊繃,好像泡溫泉這件事沒有讓他感到很舒適。過了一會兒,他把手從水中抬起來,不怕凍一樣搭在水池邊上。


    空中漸漸開始飛雪,江佟用掌心去接,但由於溫度太高,什麽也接不到。


    他自娛自樂地玩了一會兒,回頭時,看見陳子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發現江佟也在看他,陳子兼便緩慢地移開了視線,繼續望著遠處。


    泡完溫泉,他們分別去洗了澡。江佟走進浴室,才從鏡子中看到滿頭的冰雪。


    洗完以後,他渾身都很舒服,變得懶洋洋的。


    穿好衣服,江佟坐在淋浴區外的長椅上等陳子兼。


    他輕度潔癖,江佟知道。所以洗澡花的時間多了一些,他也很理解。


    江佟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終於等到陳子兼出來。


    他明明沒有那麽怕冷,卻把自己裹得很緊,在開著暖氣的室內也穿著長到大腿的衝鋒衣。


    “餓嗎?”陳子兼靠近的時候,江佟感覺到他身上冰冷的氣息。


    難道是洗澡的水不夠熱嗎?他也用過那裏的水,並沒有這種問題。


    江佟不再多想,點了下頭,問他:“我們去吃點什麽?”


    陳子兼莫名不再說話,視線低垂,好像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怎麽了?”


    他回過神,眨了下眼,平淡地轉過頭。


    “都可以,去看看吧。”


    這天回到酒店房間時,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他們在各自的房間門口道別,江佟刷了門卡走進去。


    一個晚上的溫泉讓他全身鬆軟,告別了前幾日總是失眠的困擾。


    一牆之隔的陳子兼卻睡得不是很好。


    他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江佟吃那個凍梨時的情景,很久很久才終於感到意識模糊。


    幾乎是理所當然的,陳子兼做了一場關於江佟的舂夢。


    在一片下著雪的森林裏,江佟坐在冒著熱氣的湖泊中。


    他在江佟身邊,牽著他的手,把他壓在湖水邊緣的石頭上。


    那水很燙,也很深,沒過陳子兼的鎖骨,讓他產生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他把江佟抱起來,江佟很輕,好像哪裏都沒有肉,坐在他手臂上,仿佛一片雲。因為沒有依靠,他隻好纏著自己,隻有這樣陳子兼才會滿意。


    他看見他沾著水珠的臉,他發紅的臉頰,和一種好像很愛陳子兼的神色。湖水蕩漾,他們最好都被溺死於此。


    額頭上不住地冒出汗水,陳子兼醒來得非常突然。


    昨晚睡前沒有拉窗簾,他一偏頭就看見蒙蒙亮的天。


    褲子濕掉了,陳子兼咽了咽喉結,手從被子裏探出來,指尖殘留著粘稠晶瑩的…,抓到床的邊緣。


    他翻身起來,又去洗了一次澡。


    在浴室的鏡子前,陳子兼不斷往臉上潑冰冷的水,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不要再越界了,陳子兼警告鏡子裏的這個人。


    因為吸入一些水珠被嗆到,他不斷地咳嗽。


    肺中的空氣仿佛短暫地缺失,陳子兼弓著脊背,手肘抵著洗手台,咳得雙目發紅,難得狼狽。


    如果要細數陳子兼對江佟有過的那些非分之想,他覺得這些念頭和他對江佟的思念一樣,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自我搏鬥。


    在他心裏,有一個不見天日的深淵,裏麵囚禁著誰也看不見、誰也帶不走的隻屬於他的江佟。


    為了見他,陳子兼常常隻能從懸崖上跳下去,在那個落地的瞬間獲得無盡痛苦,再無數次地發現那個牢籠裏沒有他想見的身影。快樂和幸福來自構想,痛卻真實。


    所有關於江佟會愛他的事,於陳子兼而言,不過是一場從年少時便做起的夢,漫長地持續到今天。


    “你生病了嗎?”江佟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陳子兼握緊手裏的方向盤,搖搖頭說沒有事。


    車裏放著舒緩的音樂,是江佟連接上的藍牙。


    “看你臉色不好,如果你今天不舒服的話,那我來開車也可以。”江佟貼心地說。


    陳子兼沒看他,打燃了火,把車開出去。


    “不用了,昨天晚上沒睡好。”


    “好吧……”江佟坐回椅子,讓自己靠得舒服了一些。


    這次他們不用再去阿措那裏,可以直接回去。


    路上經過一個小鎮,江佟下車去給陳子兼買了一瓶水。


    在他喝水時,江佟又問:“真的沒關係吧?”


    他不確定地小聲說:“會不會是我把感冒傳染給你了。”


    “不是。”陳子兼咽了水,把水瓶塞進扶手箱裏。


    他隻在拿過水時才抬眼和江佟對視,其他時候都好像很刻意地躲著他的視線。


    江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誤,但覺得陳子兼不是這樣的人,糾結了一會兒,就不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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