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色裏,池柳在搖椅上睜開了迷離的眼睛。


    不知是箱箱還是齊藤為他蓋上了柔軟的毯子,那毯子泛著一種奇異的冷香。


    工人們已經下班離去了,箱箱正蹲在他身邊,歪著腦袋好奇又擔憂地看他。


    齊藤站在玻璃門邊,叉著腰滿意地看向快要完工的室內,聽到動靜他轉過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老板,咱們的店馬上就可以開張啦!真期待啊!”


    “到時我不止可以調酒,還可以去後廚幫忙!”


    他的新生活、馬上就要來了!


    池柳想起那道“血肉之軀”微微一笑:“倒也不必。”頓了下,他想起什麽,又問道:“你流鼻血嚴重嗎?沒事吧?”


    齊藤摸了摸後腦勺,麵上依舊沒心沒肺:“啊?我什麽時候流鼻血了?”


    他最重要的優點就是身體健康強壯!怎麽會流鼻血呢?


    池柳疑惑地一怔,正要說什麽,有誰敲了下玻璃門,齊藤看向那裏,大聲喊了聲:“老文!”


    這家夥一英望的員工,怎麽又來了!


    拎著社畜公文包的文秘書走了進來,他朝池柳一笑:“我來接箱箱。”


    池柳挑了眉:“你今天下班很早?”


    文秘書推推眼鏡,神情微妙地看著池柳:“啊,老板正在為一件……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煩惱著,我無法發揮有效的作用,就被他趕出辦公室啦。”


    池柳:“。”聽起來真是個很任性的家夥。


    這時,文秘書從公文包裏拿出個包裝精致的鐵罐,喚了句:“小箱。”


    箱箱蹲在那裏,呆呆地朝文秘書看去:“?”


    文秘書彎了眼眸:“接著。”


    鐵罐呈一條弧線、朝少年飛去,準確地落到了他的懷裏。


    箱箱捧著鐵罐,藍眼珠驀然亮了起來:眼睛罐頭!超好吃的!


    文秘書溫柔地看著少年一瞬,接著,又將視線放到池柳身上,他眉目間難得浮起點欲言又止的猶疑,斟酌著字句,問道:“池老板,你相信男人會懷孕麽?”


    “噗——”


    正在喝水的齊藤噴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池柳抽抽嘴角,調侃道:“你加班超標所以感染了你老板的瘋病?”


    文秘書捏了下眉心:“你就當我瘋了吧。”


    他不知想起什麽,臉上滿是懷疑人生的錯亂感——他也不想問好友這種會被當成智障的問題的!


    他老板雖然社會化程度不高,又經常發些不可理喻的瘋,但是,他從不撒謊。


    祂們的神從不撒謊。


    boss很認真地告訴他,小池正在孕育他的孩子。


    那個胚胎馬上就要一個月了。


    他現在才搞明白,那晚在老板房間的npc,竟然是小池!


    文秘書不想去探究好友的隱私,也不想非逼著好友承認他和boss發生了關係,他隻擔心好友的身體。


    於是他看著池柳,認真地問道:“你相信我麽?”


    池柳颯颯笑了笑,沒怎麽猶豫就點了下頭。


    這算是他在陌生的世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文秘書無機質的綠眸裏浮出點暖意,他道:“我認識一個醫生,你願意讓他檢查下身體麽?”


    醫生也是npc,隻不過隸屬於特別的部門。


    事實上,這原本是boss給他的任務。


    他那時也大吃一驚,向來社會化程度不高的boss竟然也學會了這種迂回蜿蜒的辦法——他知道自己和小池是好友,才派他來說這件事。


    雖然,哪怕沒有boss,他知曉了好友的身體狀況也會說。


    池柳訝然地眨了下眼:這是今天第二個希望他重新檢查身體的人。


    這實在是個很奇怪的要求——尤其是文秘書,他知曉他剛剛去過醫院的。


    但是,或許再檢查下也沒什麽壞處。


    池柳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腹部,笑了下,道:“好。”


    文秘書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


    和文秘書他們分別後,夜幕已經降臨。


    池柳照常步行回家,進了小區經過遊玩區,他再次看到了那個雙馬尾小女孩兒,她的發上這次別了兩隻貓貓發夾。


    此時正是飯後,遊玩區到處都是孩子在玩耍,非常熱鬧,女孩兒奶奶卻滿臉戒備地抱著女孩兒往家裏走去。


    走近池柳時,他聽到老人在恨恨念叨:“你那個媽!真不做人!她竟想把你偷偷帶走!兩天裏已經三次了!”


    “你爸爸好不容易脫胎換骨了!”


    “不是奶奶不讓你玩兒啊孩子,萬一你媽又發瘋來這搶人怎麽辦?乖啊,奶奶帶你回家,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老人迅速經過時,池柳瞥見小女孩兒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他微微皺了皺眉,再次若有所思地看向老人進的樓號。


    這次,他在原地停了段時間,視線一直放在老人的身影上。


    老人進去後不久,他遠遠看到二樓陽台裏的燈亮了起來——老人和小女孩兒大概率就住那裏。


    沒有再多停留,池柳很快回到自己的家。


    他照常自己做了美味的晚餐,吃飯時卻難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怎麽回事,他總是放不下那個小女孩兒。


    那個小女孩兒和他的小侄女一個年紀,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是最無憂無慮的,但他兩次見到她,她都滿臉心事。


    而且,他總覺得那個老人的話很詭異:什麽叫好不容易脫胎換骨。


    女孩兒的媽媽又為什麽這麽著急拚命把女孩兒帶走,兩天裏竟然嚐試了三次。


    池柳垂了眸,纖長眼睫下,琥珀色的瞳仁裏難得浮起涼意,一聲輕響,他放下筷子,果斷出了門。


    ……


    池柳本想直接去那戶人家想法子看看到底什麽情況,經過已經空蕩蕩的遊玩區時,一個小女孩兒卻撞到了他身上。


    她渾身發著抖,外套和連衣裙上滿是泥汙,一隻馬尾辮散落,臉上流滿淚,大大的黑眼睛裏,滿是恐懼。


    池柳扶住她後瞳孔一縮,琥珀色的瞳仁霎時布滿了涼意。


    他正要說什麽,小女孩兒顫著的小手已經拽住他的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大哥哥,快跑、快跑……”


    池柳放緩了聲音,溫柔地道:“別怕,我會幫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小女孩兒終於哭出來:“媽媽,求你救救媽媽,爸爸、要吃媽媽和奶奶……”


    媽媽又找上門想帶她走,卻被剛剛回家的爸爸發現了……


    爸爸他、要吃掉媽媽,奶奶發現了,他也要吃掉奶奶……


    隻剩一隻手的媽媽急匆匆把她推出了門,隻來得及哭著對她說要她快跑快躲起來,就被爸爸拽回了家裏、關上了門……


    池柳驀然睜大了眼睛。


    一瞬後,他認真看進女孩兒的眼睛,重複道:“我會幫你。”


    他借了女孩兒的外套,利落將女孩拉出遊玩區,將手按在她稚嫩的肩上,指著一個方向:“看到了麽?那裏是最近的大門,你現在就去那裏找保安叔叔,告訴他你爸爸正在殺人,要他報警,並立刻帶保安隊到你家救人。”


    警察到這裏或許就太晚了。


    女孩兒睜大了眼睛,池柳已經向前推了她一步,彎了眼眸看她,溫柔又嚴厲:“你能做到,媽媽還在等你。”


    女孩兒哭泣著咬著牙點了點頭,便拚命往大門的方向跑去。


    與此同時,池柳向來溫柔漂亮的臉瞬間冷得嚇人,他毫不猶豫地大步向那棟樓走去。


    人命這種事情,本就是與時間賽跑。


    從消防樓梯上去二樓不算遠,池柳很快就站在一扇金屬門前,他一隻手背在身後,用另一隻手摁響了門鈴。


    電子屏裏很快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聲音並不窮凶極惡,反而異常溫柔:“請問你是?有什麽事嗎?”


    池柳心髒“砰砰”過速跳動著,他不著痕跡地看向貓眼處——他對視線很敏感,那個男人、此時就在貓眼那裏看他,用一種很黏著惡心的視線……


    池柳背後的手握著拆下的消防器,瓶口撐著女孩兒外套,刻意露出一截衣袖——好像真的有個孩子藏在他身後。


    他微微一笑:“我是物業的人,在小區裏看到了你女兒,現在把她送回家。”


    ……


    英望大廈。


    收到消息回來加班的文秘書難得沒有任何怨言。


    他將三張人像照片擺在初祈桌上,麵色嚴肅,道:“這些是最近三個月本市失蹤的人。人數確實在正常的範疇內,所以最初那個部門並未注意到。”


    畢竟,一座治安再怎麽好的城市,也不可能沒有案件發生。


    “但是,最近他們發現,這些人有個共同點,那就是,失蹤前有段時間性格大變,並且身邊會發生命案,之後他們作為重大嫌疑人會突然消失,屍骨無存。”


    “老鄭查了很久檔案,發現,當年玩家司令官身邊的某個士兵玩家能力為化形,他很可能也是那批作弊來到休假世界的玩家中的一個。”


    化形,顧名思義就是,吃掉哪個npc,就能化成那個npc的樣子……


    真的是很惡心的能力。


    文秘書神色有些冷,他將一張小區照片推到初祈麵前:“我們已經通過大規模檢測植物異化程度縮小了範圍,他就在這裏。”


    就在、boss和小池住的小區……


    初祈驀然抬起首,湛黑的瞳仁冰冷,猩紅的光芒自眼球中心蔓延,幾乎要占滿整個眼眶。


    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


    ……


    金屬大門外,男人開門的一瞬。


    “砰”地一聲,池柳狠狠將手中的消防器砸向男人的頭,眸子裏劃過泠泠冷光,。


    衣襟處沾滿血的高瘦男人歪了頭,“咦”了聲,便直直倒下去。


    他爬倒在地上抽搐著,卻並未昏迷,眼珠子咕嚕嚕亂轉著,自縫隙處興奮地窺視著池柳的身影:好香、好香、好香……


    池柳並未察覺,屋子裏滿是濃重的血腥味,他白著臉,迅速利落地搜索這方空間。


    幾十秒不到,他來在沙發後,當機立斷放棄了麵目全非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老人,隻用力扶起暫時隻斷了一隻手腕幾乎快要昏迷的女人——他認出,這就是那個便利店的女人。


    他攬著她大步往門口走去,低聲道:“撐著,你女兒在等你。”


    地上散落著各種刀具,女人脖頸處已經被劃了小小的血痕,似乎是池柳的門鈴聲剛好打斷更殘忍的切割。


    女人閉著眼發著抖,卻還是咬著舌尖不讓自己陷入昏迷。


    他們很快來到門口,下一步就是門外,池柳步子卻一頓——地上的男人抬起臉,露出貪婪可怖的笑容,口水流了滿地,他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腕。


    “好香、好香、好香……”


    那人力氣大得驚人。


    無法掙脫。


    這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


    ......如果,真的不是人類呢?


    立刻判斷出狀況的池柳朝女人溫柔地笑了下:“你女兒在保安室。”說罷他毫不猶豫地將對方推了出去,用力關上了大門。


    密閉的空間裏,男人已經起身,過度修長的手臂依舊緊緊攥著池柳的腳腕,他的瞳孔裏閃爍著貪婪的光、沾滿涎水的利齒對準著池柳的脖頸、就要朝他撲過來……


    池柳判斷出來:無法躲開。


    他下意識背對著男人微微蜷了身體,將自己的身後徹底暴露給對方。


    他隻是用所有力量護住了自己的腹部——他說不清為什麽……但一股再柔軟酸澀不過的情緒淹沒了他的心髒,他隻想這麽做……


    至少保護……


    池柳閉著眼睛,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保護誰呢?


    腹部在微微發熱……


    “媽媽、媽媽……”


    是誰哭了……


    是誰在那麽急切地喚他......


    至少保護......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快要碰到池柳的男人猛地飛了出去,上半身狠狠鑲嵌進牆壁裏,下半身已經化成了齏粉。


    內髒向下流泄著,男人口中流著藍色的血,試圖歪頭:咦?


    他的一隻手動了下,就要啟動腕上的手環……


    ……


    巨響在耳邊回蕩,池柳瞳孔一縮,身體因著蜷縮不受控製地側著倒地——


    下一秒,他便跌進了一個泛著冷香的懷抱。


    西裝革履高大俊逸的男人將青年緊緊按進懷裏,他的聲音依舊帶著某種失真感,卻溫柔得不可思議:“別怕。”


    鼻尖鋪天蓋地被某種冷香瘋狂填滿,池柳驀然睜大了眼睛。


    無數深藍觸手破開初祈的脊背,瘋狂又憤怒地湧上牆上的東西,牆上男人的身體在一聲聲慘叫裏被徹底吞噬……


    觸手依舊在泄憤一般咀嚼著。


    初祈的後半身已經徹底化作了可怖的怪物,他的手卻小心翼翼地捂上了懷裏青年的耳朵。


    他垂眸溫柔又自責地看著他,重複地喃喃道:“別怕。”


    池柳聽不清男人說什麽,他呼吸顫著,微微抬首,狹窄的視線裏便映入滑稽小熊頭套下一截清晰蒼白的下頜。


    “啊,”池柳虛弱地笑了下:“又欠你人情了。好像都沒問過你的名字……”


    他的鄰居,果然是個好人。而且好厲害啊,都沒看到他是怎麽製服那個怪物的……


    “抱歉,”池柳的手依舊溫柔地撫在自己的腹部,朝男人笑著:“我好像有些累……”


    好看得不可思議的笑意徹底刻進了初祈的眼底。


    他看著池柳的眼皮緩緩合上,身體徹底軟倒自己在懷裏。


    牆上的東西已經被啃噬得不留一絲痕跡,初祈穩穩打抱起青年。


    窗外已經響起刺耳的警笛聲,門外急促的腳步聲也踏踏踏響起來,初祈卻隻是將一個冰涼的輕吻印在青年額間。


    下一秒,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這方空間。


    ……


    靜謐的月色裏,已經被換上柔軟睡衣的池柳陷在被褥裏,安心地沉睡著。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床邊,將青年的手放進棉被,他垂首看向青年的腹部:“你救了他,做得很好,小家夥兒。”


    小朋友傷心得快要喘不過氣:“嗚嗚嗚……”都怪他醒來得太晚了,媽媽差點就……qaq


    初祈將手隔著棉被、輕輕覆在青年的腹部,很快,情緒激烈的小朋友奇異地被安撫,再次陷入了沉眠。


    初祈依舊在對那個孩子說話:“他很愛你。”


    即使不知曉你的存在,他也在用生命愛你。


    “抱歉,我來晚了。”他修長蒼白的指劃過青年柔軟的發絲,喃喃道:“或許,我不該這樣懦弱地躲躲藏藏。”


    “親愛的,按照休假世界的規則,我們有了小孩兒,就應該結婚,不是麽?”


    他俯身再次將一個親吻印在青年白皙的額間,湛黑的瞳仁裏滿是某種異樣的光芒:“如果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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