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以一國之尊的身份來朝覲,雖然罕見,但也並非沒有前例。百年前吳國陷入百越沼澤之戰,就是由當時的王後親往京城,在天子麵前陳說利害,巾幗智勇讓在座國君都黯然失‘色’。


    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諸國的朝見,如今,卻換了自己車馬轆轆,趕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歎,車外有人稟報:禮監司前來迎接之人到了。


    ****


    在驛館休息幾日後,終於到了正日清晨。


    這日天氣晴朗,脈脈金光照入天闕,一時鼓樂肅穆,國君們冠冕齊整,依次而入,但見禦苑大殿之前,有銅鶴振翅,口中縷縷煙雲,氤氳馥鬱之下,更有簷庭如宇,高可齊天,九重禦座,森然不知所在。


    疏真走在最後,珠冠瓔珞垂下,幾乎將整個麵龐都遮住——但‘女’子在這種場合拋頭lou麵,已經很是驚世駭俗了,她可以感覺到,四周有形無形的目光,不屑、揣測、譏諷、忌恨、驚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


    疏真完全不為所動,跟隨著隊伍平穩而行。


    殿上至高處,年僅十歲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記憶中一般早慧沉靜。


    他儀態端穆廣雅,容貌也是無可挑剔,隻是因為剛生下就受了顛簸凍餓,在軍中又受了些風寒,從小便有不足之症,顯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腳下。


    一年多沒見,她心中也是‘波’瀾微動,卻還是控製了自己。


    就在低頭的一刹那,她靈敏的感覺到,透過禦座後方的珠簾,有一道閃著惡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掃來。


    那目光居高臨下,冰冷而倨傲,其中的敵意宛如蛇信一般。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專心傾聽,並不看那個方向。


    那眼光越發明顯,在她身上梭巡不去,如果目光能化為利箭,疏真相信自己一定被戳成了篩子。


    詔令由禮部尚書讀完後,天子親自回禮,並加以勉勵,雖然尚顯稚嫩,卻也言之有物。


    一番古儀冗長繁瑣,直到過午,才算完成,各國獻上貢物與表章後,又一一告退。


    疏真離開太和殿的那一瞬,她感覺到側邊的帷幕後,有另一道目光正牢牢盯著她。


    後眸望時,那人隨即放下帷幕。


    那瞬間匆匆一瞥,不用辨認,便確認無疑了。


    她與他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


    晚間的盛宴亦是遵循古禮,長案錦席分列兩邊,每席跽坐兩人,菜肴亦是以千年前的周禮規定而作,並無五彩繁華的珍饈與佐料。


    清蒸鹿‘肉’,烤炙拚盤,蕨菜湯,紫菜糍團……這些食物雖然清淡簡陋,禦廚卻盡力做出了好滋味,眾國君雖然心中並不喜愛這種古法風味,但一路勞頓,卻也進了不少。


    疏真倒是一直在默然進食,任憑打量揣測的目光在她身畔盤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之勢,諸國君雖然不好公開議論,眼神中卻也滿是揣測、驚奇,甚至是算計。


    疏真泰然自若,沒有絲毫不自在——這件事哪怕傳得滿城風雨,隻要朝廷和自己都不承認,旁人也很難上前質問。況且真要被揭穿,再怎麽說,朝廷丟的臉麵比她更大。


    至於燮國……她微微聳肩,無奈笑著想道:燮國宮廷中這連番好戲:孝子謀父,愛妃殺君,王後的麒兒是個假貨……估計已經傳得滿天下都在議論了。


    這也沒什麽好羞慚的,燮國在世族名‘門’眼中,雖然強大,卻也不過是不懂禮數的蠻子國度,他們若是要嘲笑,就笑個夠好了。


    疏真想到此處,發覺自己經過這一番奇遇起落,居然已是寵辱不驚了。


    這些虛名,不過浮雲而已……


    她微微一笑,覺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灑拖的有些過分了,一邊在心下檢討,一邊卻死不悔改的取過一瓶梅‘花’釀,倒入青瓷盞中,一飲而盡。


    還是這個味道啊……她微曛的眯起眼,神態之間頗見享受沉‘迷’。


    以前她正襟微坐,即使是在珠簾之後,也要儀態端華,其實她很是喜愛這上古菜式和酒水的風味。


    這次吃個痛快也無妨……疏真如此想著,正要繼續大快朵頤,沒曾想有人卻存心不想讓她吃得這麽歡樂——


    “世子妃好似很喜歡今日席上的膳食……”


    珠簾之後,‘女’音響起,雖然一派優雅,卻隱約聽出風雨‘欲’來的壓‘逼’。


    疏真幾乎想笑了——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居然主動挑事來著。


    她抬起頭,隻見四周諸王都張目看向自己,目光熠熠滿是興趣,也有人盯著那重重珠簾,好似要戳出一個‘洞’,看清楚那後麵的真容,來映證傳聞中的驚天秘辛。


    見她沉‘吟’未答,珠簾之後那人以為她羞愧詞窮,越發來了興趣,銀玲般的笑聲傳來,顯得分外刻意,“今日眾賢在座,世子妃倒是絲毫沒有畏生羞怯之態!”


    她裝腔作勢的,究竟想說什麽?!


    疏真真是不耐煩了。


    昭寧透過紗邊,見她好似皺了皺眉,心中越發快意,“倒是本宮疏忽了,聽說世子妃出身……有些兒低微,這種場麵,怕也是第一次見吧!”


    下首有人立刻開始竊竊‘私’語了,昭寧覺得頗為得意,殊不知疏真聽了滿耳,卻都是什麽“真假長公主”之類的話。


    真是蠢貨,想要引火燒身嗎……


    若不是當著眾人之麵,疏真簡直要撫額歎息了——她早該知道,對這位昭寧公主的智慧與氣量,真不能報任何期望。


    此時隻聽有人咳了一聲,頓時滿殿寂靜。


    嘉帝寧熹咳了一聲,冷眼看下,諸王都及時回轉頭來。


    雖然他年僅十歲,又有些瘦骨嶙峋,但目光所及,皇族的威嚴仍讓所有人閉口不語了。


    嘉帝命人換盞,斟上的卻是醒酒湯,隨後親自起身,來到珠簾側邊。


    “皇姐……”


    他微微示意,早有‘侍’‘女’接過,送了進去。


    嘉帝的聲音很是恭敬,卻也僅僅是恭敬而已,其中潛藏的不耐卻是誰都沒有聽出來,“皇姐一向辛勞,今日盡興,多飲了幾杯,還是喝碗醒酒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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